首都國際機場裡人聲嘈雜，穹頂的日光燈管在霧色裡暈成模糊的光團。距離登機時間還有一會，秦風把雙肩包卸在等候椅時，皮質椅面還殘留着前一位旅客的溫度。

他坐下，給周南發了條報告消息：“準備登機了。”

候機廳的電子屏将上午九點十七分切割成無數個航班，他望着玻璃幕牆外正在裝運行李的波音客機，金屬貨艙門開合時發出悶響。

他切換手機界面，又一次神經質地開始檢查那張圖片有何不妥。

思諾高考考的不錯，按她自己的意願成功報上了紐約大學的心理學系。于是周南大一暑假剛開始，就收拾東西帶着她飛向了紐約，跟秦風說她爸給她找了個地方實習，以熟悉未來工作，順帶還在唐人街找了個武術培訓班增強體魄。

可憐秦風做了滿滿一頁暑期旅行的攻略，就此被擱置。

西五區和東八區的時差足有十五個小時，秦風這邊是上午，周南那邊大概是淩晨，“世界第一等的周大小姐”隔了有好一會才回他消息，那時提醒登機的廣播已經響起。

她大概是被吵醒的，點開時仿佛能觸摸到大西洋彼岸淩晨四點的困意，話說的迷迷糊糊，“你道了嗎，我在華盛頓等你歐(^_^) ”

秦風沒好意思提醒她其實是紐約，沒再發消息，讓她去睡了。

廣播裡的女聲開始第二輪催促，他把登機牌夾在指間反複摩挲。

亞克力椅背透過襯衫傳遞來恒定的涼意，他拉起行李箱，躊躇了好久好久，那張經過反反複複檢查的圖片終于掙脫了指腹的遲疑，在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前的最後一秒，Crimaster軟件成功發送把他的帖子發送到了社區。

他沒敢再看，倉皇扣上降噪耳機就退出了軟件界面。

舷窗外雲層逐漸積聚，紐約的經緯度在駕駛艙裡的飛行地圖上漸次亮起，秦風看着屏幕上作為壁紙的那張抓拍的少女背影逐漸暗淡下去，長久積攢的思念在此刻忽然如海般裹挾了他。

周南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好在沒遲到，急急忙忙打車到公司時剛剛好卡上點打卡。

工位上不出意外地又放着一束還沾着露水，嬌豔欲滴的玫瑰，禮卡上的一往如初隻有“Nan Zhou”一個名字，沒有送禮人署名，不知道是哪個無名氏。

她也沒在意，随手将玫瑰插進辦公室的花瓶裡，回到工位準備資料。

一旁的同事扒着她辦公桌，笑得不懷好意，在純英語環境裡，她跟周南開口時卻是标準的武漢腔普通話，“又是哪個小追求者呀，追了你都快半個月，都要走了，還不答應人家？”

同事名叫江婧慈，在美國待了近十年的留學生，平時看人吵架的熱鬧時總是不嫌事大地喊着“蒜鳥蒜鳥”，于是欣慰的看着對方如她所願打的更兇了。

她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後就收到了ASNE的offer，從此開啟一帆風順到泛不起波瀾的鹹魚生活。

周南好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拜托，他追我我就要接受？照這樣說，我給賈斯汀·比伯送兩個月的花，他是不是也要和我談戀愛？”

“再說了，”她整整一會帶去外派的資料，在桌上抖得噔噔作響，“我又不喜歡這個類型的。”

江婧慈睜大眼睛，像是吃到了什麼大瓜一樣，驟然變得興奮，湊近她，“哎，你都不知道對方是誰，就說不喜歡這個類型，難不成——”

“你是已經有喜歡的人啦！”她壓低聲音，但頗為猥瑣的笑聲仍然在周南耳邊爆破開來，後者揉揉耳朵，嫌棄地推開她的臉。

周南把實習工牌挂在胸前，蹲下身把工位上雜亂的東西收到角落紙箱裡，忽然想起高考完的那個夏夜，她借着酒精悄悄吐出告白，結果秦大同學一點反應也沒有，沉默地将她護送到酒店房間裡，倒杯蜂蜜水後給她擦擦臉漱漱口，然後轉身離去，為此周南酒醒之後郁悶了好久。

周南歎口氣，剛要點頭印證江婧慈的猜想，就忽然被她捂住嘴，“現在讓我來猜猜人選？”

周南詫異地擡起頭，“嗯？你還認識我朋友？”

“不認識啊。”江婧慈坦誠地搖搖頭，“難道不是你微信唯一置頂的那個——”

她拖長了音，将每個字都着重強調，“世界勉強第一等的秦大同學？”

周南瞬間羞紅了臉，慌忙站起身去捂她嘴。

雖然微信備注裡兩個如出一轍的中二名字，是她搶過秦風手機自己改的，但被人當衆念出來，她還是感覺到了讓人臉紅的羞恥。

“哇不是吧，”江婧慈側身躲開她的鎖喉，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腕，“我猜的這麼準！”

周南又翻了個白眼，收回手時不滿地往她額頭上敲了個暴栗，坐回工位開始刷社區。

從早上刷牙時就不斷彈出消息，但她那時忙着給一貓一狗加糧，于是調成了靜音。

她取消靜音模式，一點開社區消息，私密聊天裡的未讀私信框密密麻麻炸了一排，手機險些卡死。一翻，全是“百年好合”的祝福字樣。

“？”她退出聊天框，點開特别關心用戶的消息，秦風在淩晨發了個新帖，并艾特了她。

周南點開圖片，發現是張手寫的數學函數題，下面的評論裡kiko留了三個大拇指評論道“真有你的”，而野田昊發了一連串的“Whaaaaaaaaaat？！”

數學題啊，周南一看到就開始有些心累了。本來高中就沒學懂過，一進大學，更是抛至腦後再也沒管。

但秦風艾特她了不是？周南歎了口氣，從書堆裡摸出張A4紙開始演算。

兩個小時後，她頂着一頭被自己揉成雞窩的頭發，在堆滿紙團的垃圾桶裡第十八次丢進新的草稿紙，一氣之下将筆丢出十米遠。

她怒氣沖沖地點開那條帖子，點了個踩。

秦風看着眼前穿貂帶金，坐在衆多美女中間，渾身散發着“暴發戶”氣質的唐仁，忽然很想翻個白眼。

“老秦！”唐仁拿掉嘴上的雪茄，樂呵呵地給自己倒了杯香槟，朝着他咧嘴露出自己的金牙，“Welcome to NewYork啦！”

秦風抽抽嘴角，“好、好、好……”

“——好帥對不對？”唐仁急急打斷他話，自以為心意相通地大笑起來。

秦風不受影響的吐出那句吐槽：“好醜。”

唐仁擠開那兩個黑人大漢，坐到他旁邊指指點點，“哎你這小孩，怎麼上了大學一點長進都沒有嘞？”

秦風不理他，手機調完時區後就一直響個不停，他從兜裡摸出手機，點進Crimaster的黑白色軟件。

唐仁也聽到了他的消息提醒，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一來就約？”

“……約個屁。”秦風顯然是忍耐到了極點，難得爆了粗口，手機上剛剛好跳轉到排行榜的界面，“Crimaster知道嗎？”

“什麼東西？”唐仁聽完他的介紹，搶過他手機，一眼看到“秦風”兩個字伫立在第二的排名上，大笑起來，“你居然排第二，全河南？”

秦風這次忍無可忍，實打實地翻了個白眼，“全世界！”

“那這隻貓又系誰呀？”唐仁往下翻，正正看到了第四名的黑貓頭像，指給他看。

秦風拿回手機，擱着屏幕輕輕摸了摸那隻耀武揚威的黑貓，“是、是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