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隻黑貓，那是周南高三時在路邊撿到的，起名叫“歲歲”，因為家裡還有一隻柴犬叫“年年”。在他跟周南視頻時，那隻黑貓總趴在她的膝蓋上踩奶。

“小周妹妹？”唐仁撇撇嘴，一副嫌棄的表情，“她也玩你這個變态的軟件？果然系近墨者黑呀，你倆真系一夥的。”

秦風沒理他，唇角卻勾起些微小的弧度。

唐仁看他偷笑的表情不明所以，接着追問：“你網名就系本名，那她的名字又系什麼意思呀？”

“Crimaster？”江婧慈無意瞥見她的手機界面，輕輕地驚叫一聲，“你也玩這個？”

周南從臂彎裡擡起頭，額頭上還有因為猛然砸在桌上而留下的紅印，“‘也’？你也玩？”

“對呀，我排名還挺高呢！”江婧慈掏出手機，調出排行榜耀武揚威地朝她晃晃，7st的排名，以及“江江不吃香菜”的網名顯眼的很。

周南恍然大悟，指着她長長的“哦”了一聲，“原來你就是那隻老鼠！”

“那是倉鼠……”江婧慈汗顔，她頭像是她家裡養着的一隻金絲熊，而排行第四名，跟她老不對付的“藍桉owo”頭像卻是隻貓，為此在社區裡不少人說她倆一貓一鼠，天生不對付。

“那你排名第……”江婧慈興緻沖沖的詢問因為周南給她展示的手機界面而僵住，她的個人頭像上明晃晃的就是那隻張牙舞爪的黑貓。

“原來你就是那個藍桉！”

兩級反轉，這次是江婧慈尖叫着撲上來鎖她的喉，“那你在社區還那麼嘴毒地怼我！”

周南摸摸鼻尖，有些心虛，但仍然一副理不直氣也壯的倔強表情，“那我也是才知道的呀！怪我咯？”

江婧慈哼了一聲松開手，重新坐下來，好奇地問出在心底積攢已久的問題，“你的網名藍桉，有意義嗎，還是随便取的？”

終于有人問到了點上，周南得意地“哼哼”一聲，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當然有意義，藍桉是有毒的，一種一生隻能讓釋槐鳥無害接近的樹。”

她望向看似聽懂連連點頭的江婧慈，突然調轉話頭，“你是不是以為我要這樣說？”

江婧慈愣住，疑惑地擡起頭，“難道不是嗎？”

“還真不是。”周南笑起來，“藍桉是桃金娘科桉屬喬木，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出、出自《詩經·國風·周南》。”

秦風看着那個特别關注的标識，聲音忽然就輕了許多。

江婧慈揚起頭，不由自主地鼓起掌，啧啧稱奇，“你這個思維真是山路十八彎，我看天王老子來了都讀不懂你的隐喻。”

“那不一定。”周南嘻嘻笑着，頗有自信地回答她，“懂我的人我不說，他也會明白我什麼意思的。”

江婧慈湊近她，看着周南将電腦裡的文件全部拖進回收站一點點删除，“真不考慮那個送玫瑰的？”

"他要是能用詩三百表白，或許還能加分啦。"周南托着腮，将電腦上看不清臉的男生背影切換回系統壁紙。

唐仁聽完他的解釋，感歎了一句“還系玩不過你們年輕人啦”，就倒杯香槟和美女談笑風生去了。

沒人打擾他反而落了個清靜，秦風縮在座位上，先點開了社區聊天界面99＋的消息，一眼看過去都是差不多的祝福，想來是大家都讀懂了他的隐喻。

秦風輕笑一聲，點開特别關注的消息通知，彈窗跳出來的刹那，後座颠簸造成的眩暈突然具象成胃部的墜痛。

徒生變故，他一下僵在原地，心瞬間沉進海底。

唐仁感覺到他身體一瞬間的僵硬，又湊過來瞄他手機，“你怎麼啦？”

秦風抑郁地任憑他搶走了手機，于是唐仁終于看清了消息：

“Crimaster社區通知：您的特别關注用戶‘藍桉owo’給您于紐約時間8點45分發布的帖子點了踩。”

那隻黑貓仍然驕傲地仰着頭，唐仁不明所以，點進他的帖子看了看，“你寫這麼長一段英語給小周妹妹看幹什麼呀？”

“……那、那是函數題，”秦風後仰癱在靠座上，偏頭望向窗外飛馳的高樓大廈，一瞬間覺得期待已久的紐約之旅一點也不好，“笛卡爾坐标公式，函數圖像是、是個愛心。”

唐仁終于反應過來，笑聲吓得一旁閑聊的美女都是嬌軀一震。

他拍拍外甥肩膀，一副“你終于開竅了”的欣慰表情，“所以你系跟她表白了，但系這個‘踩’系她拒絕了你的意思嗎？”

秦風郁悶地接回手機，臉上的沮喪讓唐仁看了都心生不忍，“應，應該是吧。”

了解了周南那麼久有什麼用，知道她乳糖不耐受，知道她睡覺時總要抱點什麼才能安心睡着，知道她床頭有一個一人高的熊貓趴趴枕，知道她其實很喜歡聽快節奏的搖滾，知道她最喜歡那款用慣了的柑橘味洗發水，知道她刷牙時喜歡四處閑逛……

關于周南，他可以列出一百件可能連周南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事，但那又有什麼用，如今被拒絕，兩個人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

周南曾經跟他吐槽過一個追求她半年的男生，本來在班裡是挺好的朋友，結果高二時在班裡突然給她下跪捧花表白，吓得她再也沒跟那個男生說過話。

雖然他也不喜歡那種強迫性的行為，但此時居然感覺到了一點同病相憐。

未來再也沒有周南的結局，他連想都不敢想。

“你也别想那麼多，”唐仁無奈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可能小周妹妹跟我一樣，隻系看不懂呢？”

“怎、怎麼可——”話說了一半，秦風忽然止住。

……對呀，他怎麼能因為周南高考一鳴驚人考出了603的高分，就忘記她數學隻有79分。

周南是個對數學特别特别不敏感，娘胎裡就不擅長數學的人，高三時甚至還弄不懂向量題在平面幾何圖形上建系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不是秦風成千上百次的視頻輔導，大概連上五十分都難。

秦風把額頭從玻璃上移開，他想起周南總抱怨數學公式像哈利波特裡的咒語一樣難以理解，而她此刻或許正趴在桌子上，看着Crimaster的帖子困惑地皺眉，并對着草稿紙洩憤——就像每次他在視頻通話裡給她講解泰勒展開式時，她會用自動鉛筆在草稿紙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想明白了新一種的可能性，他心情一下明朗起來，郁悶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紐約也瞬間也從不過如此變得美好起來，連窗外的teenager嗡嗡開着摩托的聲音都無比悅耳。

唐仁又叼起雪茄，嘿嘿笑着，“我就說嘛，你個小孩子凡事不要想得那麼悲觀啦。一會到了酒會，你就親口跟她說，我和阿香都會支持你的啦！”

“……嗯。”

車裡排風系統不太給力，唐仁的噴出的二手煙又濃得嗆人，看在他成功開解的份上，秦風沒跟他計較，開了窗讓煙霧散去些。

市區已經看不到自由女神像，而車輛剛剛拐過時代廣場，各色皮膚的男女老少在街頭熙熙攘攘地走過斑馬線，伴着街上不同店鋪裡重金屬播放的搖滾樂，發酵成最本質上的美國夢。

他忽然想起周南每次跟他驕傲地揚起頭，那副張牙舞爪的表情，和她那隻叫歲歲的黑貓其實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