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濃,之前分配納物燈的時候應南楓沒守着,這會弟子都睡下了,他也不想回去挨個找自己休息的地方。
他就沒和别人一塊睡過。
應南楓跟随腦中對整個山門的路線,往衣袍外頭罩了件黑色鬥篷,拐過一盞盞納物燈,進入暗綠的後山。
後山相比于前山更過寂靜,空無一人。唯有風刮過樹葉留下的窸窣聲,和地上動物行過留下的吱吱聲。
此處雲煙缭繞,靈氣濃郁。常無人踏足的地方,野獸也多。應南楓走了好幾處,時不時就被毒蛇偷襲。
他每抓到一條蛇,就掐住蛇的七寸,拎着繼續向前走。不多時,整條手臂都被蛇纏緊了。
再這麼拎着太麻煩,應南楓又抓了一條,走到一棵大樹旁,借着月亮照下的光輝,給每條蛇的頭和尾巴綁一起,一條接一條。等捆紮實了,就踮起腳來把這條蛇做成的繩子綁樹上。
“嘶嘶!嘶——”
“沒辦法,你們太鬧騰了。”應南楓拒絕與蛇進行靈魂溝通,手上的力道加重了點,“老想咬我,我有這麼好吃麼?”
“嘶——!”
應南楓把蛇綁好了,拍拍手:“好好休息吧。”
蛇:……
嘶!
繞過一棵棵樹,偶聽見泉水聲。越近,水淌下的嘩嘩聲就聽得越發清冽。
應南楓終于停下腳步,身前是一處隐蔽的溫泉。
泉水向上漫出白霧,周圍的樹葉都不可避免地沾上薄薄一層水,微小的水珠凝聚在一起,順着樹葉脈絡滾到葉尖。
滴答。
水珠掉下的聲音被流動的溫泉聲覆蓋。
嘩啦——
水波的規律被人打破,空中濺起小小的浪花。
一半青絲浮在水面,一半則沉入水中。
應南楓靠在一塊石頭上,頭頂上是狡黠的月亮。他低頭一看,原本清澈的水流此刻卻多出幾條紅絲。
那些紅色的絲線逐漸被水流沖散,向着溫泉更深處蔓延。顔色愈來愈淡,不消一會,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了。
就好像這溫泉裡根本沒有那點紅。
應南楓吐出口濁氣,周圍沒人,他終于得以歇息一小會。溫泉是經由靈氣自然溫養而成的,在這裡泡上一回,比不斷撒藥要有效許多。
傷口被水流沖刷,藥粉被洗去,獨留裂開的皮肉承受滾燙的水。
他舉起左手,上面的水珠順着他的手臂掉下來,重新歸于溫泉之中。應南楓眯起眼,從指縫中仰望空中一輪明月。
月亮周圍幾層光暈,周邊的雲被照亮,淺淺一層白牽着。這麼瞧,就像一條串着珍珠的手鍊。
視線下移,左手腕上就挂着一串手鍊。
“蕭晚伽。”應南楓出神般地說道。
白衣翩翩,廣袖清風。溫文爾雅的笑容,變幻莫測的性格。
應南楓搖搖頭,腦中的畫面像被砸碎的鏡子般,破碎,尖銳的鏡片撞得四處都是。但緊接着,破碎的鏡片重組,拼湊出另一幅畫面。
畫面中的人依舊是蕭晚伽,隻不過這個蕭晚伽穿着和這個界域截然不同的衣服,玄色的衣服隻到膝彎,細長的褲子垂到腳腕。他背對着應南楓,手中掏出個圈,伸手把亂舞的頭發紮起。
事實上他的頭發并沒有那麼長,大概隻到肩頭。
蕭晚伽理理自己的衣襟,從半空取出一把黑色的傘,撐開,舉着。
傘沿遮住他大半個頭,蕭晚伽肩膀小小起伏,擡腳,準備向前走去。
就在他要往前走時,卻忽地返過頭來。應南楓透過傘沿隻能看到那人堪稱完美的側顔。
蕭晚伽低聲說了什麼。
什麼?應南楓緊皺眉頭,想跟上蕭晚伽的腳步,問個透徹。
可他的身子隻能停留在原地,蕭晚伽的身影也逐漸幻滅。漸漸,應南楓眼前還是那空寂的夜空,和圓滾滾的月。
他懷疑蕭晚伽的身份,但沒有證據。
蕭晚伽來的莫名其妙,初次見面時,他說的話也很符合玩家的身份。但怪就怪在,這人對這個世界太過了解。
應南楓不清楚的人物關系,蕭晚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在一個新進入界域的玩家身上。
所以蕭晚伽隻能是NPC。
但是那身偶然看見的裝扮,又該怎麼解釋?
何況,那身裝扮……
手上的鍊子亮起,應南楓的思緒被打斷。
“又來?”應南楓詫異道。
他不禁疑惑,蕭晚伽這是不用睡覺的麼,折騰了一整日都不帶消停的?
應南楓趕緊把自己給收拾了,施個咒法把身上的水烤幹,套上夜行衣就躲了起來。
他注意着手上那條鍊子,看見它越來越亮。
蕭晚伽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一陣窸窣聲響起,樹林後走出一人。
應南楓對着手上的手鍊,已經确定此人是蕭晚伽了。但他從樹枝縫隙去看時,還是被驚到了。
血液就像停止流動了般。
眼前的蕭晚伽,就穿着那身别緻的黑色衣服,裝扮也和藏經閣内一模一樣。
應南楓保持着蹲下的動作,沒有發出一聲不該有的動靜。
如他所料,蕭晚伽并未發現他。隻見蕭晚伽腳步不停,踩着地上枯爛的樹枝徑直朝溫泉裡側走。
溫泉後頭有個小山洞。應南楓想。
沒有外人時,蕭晚伽表情淡淡,嘴并成一條直線,眼皮往下聳了點,大衣被風揚起幾個弧度,樹枝被勾住後又因前行人的步伐而生生折斷。
蕭晚伽一手插兜,一手揚起。
在他手心處,一張符紙發出紅色的微光。
那光越來越大,升到半空,凝聚成一個巴掌大的光球。
應南楓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睜大了眼。
他很清楚這符咒有什麼用。
就和他用水符滅火時凝出的水球差不多。
隻不過他使出的水,而蕭晚伽使出的,是火。
像是印證應南楓心底的話,蕭晚伽手一揮,符咒牽引着火球飛入山洞。
霎那間,山洞爆出熊熊大火。
然而,山洞外的一切都未受波及。好比一座煉丹爐,隻有爐内烈火焚燒,爐外依舊什麼都沒發生。裡面和外面的世界,就是冰火兩重天。一牆之隔,天翻地覆。
火光映在蕭晚伽的臉上,這人還是那副神情。興緻缺缺,事不關己。一點火星從山洞裡竄出,飛到蕭晚伽鼻尖。這人像是沒感受到皮膚上的灼熱般,隻看着山洞内,都不拿手擋一下。
接着,蕭晚伽又甩出一張水符,和白日裡應南楓所使的無差。他把水符丢進去。刺啦一聲,沸騰的水被瞬間澆滅。山洞内湧出巨大的火熱的氣流,席卷洞外一切生物。
樹沙沙作響,林中白煙漫出。像極了妖風鬼行。
應南楓被樹枝打了下手臂,立即借着風聲向後退了半步。他再擡頭,山洞外的蕭晚伽站在原地,大衣被風卷出一個新高度。
片刻之後,蕭晚伽見火光徹底熄滅,月光重歸于林,便轉過身,信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