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太魔幻了。

應南楓活這麼久都沒崩潰過一次，結果蕭晚伽一說這話，他腦子裡那根維持理智的弦就幾近斷裂。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腳下卻一空，險些栽到地上。堪堪穩住身形，不消半刻，應南楓閃現到蕭晚伽面前，兩手緊緊抓住對方的衣領。

顧不得什麼主線任務隐藏任務，他将兩人距離迫近，顫着聲線問道：“我是誰？蕭晚伽，我是誰？”

和應南楓對比，蕭晚伽就顯得太鎮定了。他垂下眸，平靜地看向應南楓。

應南楓身上的傷口一覽無餘。

脖子劍痕，腰腹滲血，踩地不穩。

如果把這人的袖子往上撈，應該還會有被鎖鍊束緊的淤青。

應南楓身上受了很多傷，加上他現在情緒失控。蕭晚伽想，哪怕他現下拿把刀随意地朝應南楓捅過去，應南楓也躲不開。

而應南楓還在語無倫次地和他說，像是要求證一般：“你有兩次莫名其妙的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每段記憶都是全新的。我活這麼久以來從未遇到這種情況！我就知道……”他的直覺沒有騙他，進到界域來果然能得到關于記憶的線索。

“你就是應南楓。”蕭晚伽打斷了應南楓說話，他皺着眉，深呼吸一口氣。寬大的手掌包住應南楓的手，随後向後一扯，主動拉開二人距離。“從我見你，你就叫應南楓。”

應南楓短促地笑了下，他追問道：“然後呢，你還知道些什麼？”他見自己手背被血侵染，反過神來注意到蕭晚伽的手。那上面還有被他傷過的痕迹。

“對，對不住。”他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條，想去給蕭晚伽包紮，有些慌神。

這似乎并不像他，可應南楓不知怎麼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就像失去孩子的父母花了幾十年都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就在心灰意冷時，有人卻告訴他們，孩子找到了。

任誰知曉自己苦尋多年卻毫無進展的事情終于有了一絲希望，都會手足無措自亂陣腳的。

蕭晚伽猛地收回自己的手：“你不是想要殺我嗎？”

“先問完再殺也不遲。”應南楓吸吸鼻子，垂着嗓音回道。

還是這種鬼性子……

蕭晚伽心道。

【警告！您已違背掌門身份行事——毀去幻雀肉身！殺害上蘭長老！】

【警告！您已被玩家發現身份！玩家姓名：應南楓！】

【警告！原劇情已偏離！界域出現錯亂！】

【請您做好随時下線的準備，脫離身體後，神者将會對您進行審查！】

一連出現了好幾個紅色的巨型感歎号，充斥着蕭晚伽整個眼眶。他目光一凝，視線停在“随時脫離”上。

“我們之間并沒有什麼。”蕭晚伽道，“曾經見過一面而已。熟悉你的招數不過是看你打過架罷了。至于你腦中多出來的那兩段記憶……”他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頭，接道，“大概，僅僅是你的幻想。可能我給你的印象比較深刻。”

“見過一面？”應南楓把最有用的線索單獨拎出來，問道，“在哪裡？”

寒風鼓動，竹林發出窸窣聲。月下兩人四目相對，蕭晚伽鬓邊的碎發被吹亂，胡亂卷到了頭頂上。

幻雀說蕭晚伽的眼睛根本不像他師尊，他師尊的眼，是天上的月，是水裡的柔波。應南楓認為他說的對。

蕭晚伽的眼不同，他是深邃的。

像夜空，包羅萬象，隐而不發。

燈否弦挂着劍柄堪堪趕來，一落地就見距離挨得極近的二人。他腦子一片空白，心道說好打不過就跑的呢！應南楓這又是在作甚？！

他不擅使符，見應南楓一時沒動作，還以為是蕭晚伽已經把人制住了。此刻他的腦袋迅速反應過來，掂起地上的劍，猛地踢向蕭晚伽：“應南楓，閃開！”

蕭晚伽比應南楓更先注意到危險的來臨。劍光一閃，寒氣撲面而來。他不退反進，一手接住擦過臉頰的劍柄。

劍穗掃過他的手，氣流終止在蕭晚伽腳下。

燈否弦心中咯噔。

哦吼，死定了。

而蕭晚伽卻一記眼刀掃來，冷冷地盯着他。

燈否弦腳步後退。

應師弟，保不住你了。若有來世，記得報我這恩。

應南楓沒有動作，他任由蕭晚伽拿去他的劍，也不管逃走的燈否弦。恢複記憶的優先級永遠高于完成任務，他隻需要護住自己的性命便好。

隻要蕭晚伽不捅死他，他必要從蕭晚伽口中挖出點什麼。

而蕭晚伽遠見燈否弦離去，竟也沒上去追。他回過頭來，把劍交到應南楓手上。但等應南楓握好了劍，他的手卻還不松開。

隻見他說：“若你能出這層界域，找燈否弦，他會告訴你…我們究竟在哪裡見過你一面。”

我們？

應南楓心念直轉。

這和燈否弦監視他有關聯嗎？

“你之前說，我是你的任務。”蕭晚伽的話悠蕩在應南楓耳邊，應南楓又将思緒埋下，聽蕭晚伽的話。

沒錯，幻雀要他今夜殺了蕭晚伽。蕭晚伽的确是自己的任務。

他想完，立刻反應過來。手就要松劍。

可蕭晚伽的動作卻比他快一步，隻見他握緊應南楓的手，劍身架在自己脖頸處，猛地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傷口！

空中炸出一朵妖豔的花，血滴濺到應南楓的臉上，衣袍上。血跟止不住的似的往下流，順着劍鋒滑落，浸得兩人的手全是血污。

應南楓怒不可遏：“你在幹什麼？！”蕭晚伽失血過多，手上的力道已經松了。應南楓很好掙脫。他跪下身，先一步接住直直倒下的蕭晚伽，讓人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手中結印為蕭晚伽的傷口止血。

可是蕭晚伽對自己太狠了，就這麼一劍，深到了喉管處。這是無論怎麼止血都無力回天的。

“之前，我壞了你……很多事。”

【警告！NPC強制下線，所造成的痛苦将等倍投射在您身上，各器官衰竭，您将在五秒後脫離整個世界！】

蕭晚伽忽略系統提示，他聲帶嚴重受損，吐出字來都是強弩之末，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要說：“但……還是希望，你能……通過界域。”

【成功脫離】

蕭晚伽在最後一秒閉上了眼。

應南楓停止結陣，茫然地去探蕭晚伽的鼻息。

死了。

在同一時刻，腦中的系統向所有人播報。

【溫馨提示，檢測到***信号已消散】

一時間，無論是山上和NPC打探“民情”的玩家，還是山腳收拾殘缺陣法的弟子，都不約而同地松下了一口氣。

有人甚至笑出一聲，引得周圍還在為死去同門入殓的弟子看過來，向看神經病一樣看着那人。

燈否弦跑路跑到一半，忽地停下腳步。

他折返路線，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他的隐藏任務還沒完成，也就是說應南楓沒死！

那麼死的那一個，隻能是蕭晚伽。

——怎麼可能？！

系統又開始播報。

【檢測到當前界域發生錯亂，請所有玩家做好準備，十二個小時/六個時辰後，界域通道将徹底關閉】

“搞什麼？！”有人大喊，“誰他媽允許你關閉的？！”

山門頓時一陣騷動，有人當場掀了鍋，有人甚至直接揮劍殺人，還有人已經違背身份行事，召出了戒律所的惡鬼。

寒風是地域的陰風，彎月是惡鬼的鐮刀。

應南楓在這一片嘈雜聲中緩緩起身，眼眸中已看不出慌張和無措。斷了線索後，他的理智即刻回神。

雙手自然垂下，血珠在手背上留下一條彎曲的路，從指尖直直滴落。

滴在蕭晚伽閉着的眼睛上。

若是蕭晚伽的眼睛是睜着的，那應南楓必然能從他的眼珠子裡看到自己模樣。

彎彎的月懸挂在他的腦後，露出來的月尖成為一把可成利器的簪子。柔光勾勒着他身子的輪廓，血袍之上是他平靜的臉。

系統告訴他隐藏任務的獎勵，他沒有理。隻是微微歪過頭，站起身來看屍體的全貌。

“很遺憾呢。”應南楓對屍體說，他的聲音隐沒在嘈雜的吵鬧聲中，“你這回可不止壞我一人的好事了。”

他原本可以按照順序把劇情盡快完善的，而如今，界域發生錯亂，山門成了惡鬼的狂歡之地。無數人的惡意在這一瞬間爆發，無腦的舉動不斷增加。宛如一潭死水徒然被攪動，掀起的波浪把既定的劇情壓下，石子沉入水底，更難挖掘了。

應南楓越過蕭晚伽的屍體，徑直走到上蘭長老身邊。他給上蘭長老探了下鼻息。

果然死了。

一個整日閉關修煉的人，被蕭晚伽一手輕松掐死了。這生命力也太脆弱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