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難以置信的是,應南楓竟然爽快的答應了。沒有一點猶豫。
燈否弦閉上了嘴,應南楓臉上的陰影不斷晃動,他看着應南楓彎下身來,用手指撚滅了它。
一燭滅,百燭斷。屋子一下就歸于黑暗之中,現下兩人都看不到彼此臉上的神情了。
“走。”不知何時,應南楓已經走到了燈否弦身邊,怕燈否弦被他吓到,還特意按住了燈否弦的肩。
他一手撫門,陣法顯出,閃亮的圓圈成為唯一的光緣。
門外寂靜無聲,應南楓拉開門縫,左右無人。
浮雲已經提前把人都支走了,給他們減少很多時間。
左手腕上的手鍊傳來淺淺的熱意,應南楓直接拔出劍來一腳踏上,準備尋着追蹤符反向去找蕭晚伽。
他很專注,武力也強,即便身上一身傷,依舊來去自如,毫無負擔。山門内本不該禦劍飛行的,但他步伐快,基本上沒幾個人注意到他。
應南楓飛了一半,看着手鍊上的光亮,提醒道:“快到了,在上蘭長老的庭院。”
沉默。
該是所謂的第六感作祟,應南楓猛地回頭一看。
月亮狡黠,微風幾許,雲緩慢遊蕩,席卷上來幾片樹葉。帶着幾絲旁人無法體會的滄桑與寂寞。
——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他似乎知道為何燈否弦在這混了一個月,身份卻依舊是個寒碜的掃地小弟子了。要不是神域系統給他走後台,以燈否弦那劍都踩不穩的模樣,怕是踏不進這山門吧。
沉默。
眼見就要到地方了,再回去也不現實。應南楓沒多少猶豫,從空中跳下來後,把劍一扔。
劍并不掉在屋檐上,而是在空中停頓一下,便快速地朝他來時的路飛去。
淩空踏步身輕如燕,夜空下,一隻黑貓從屋檐這端跑向飛檐那端,攀着石柱,山門弟子察覺異常回頭看時,卻未見端倪。
院落種下的竹子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應南楓将自己身形隐匿在竹葉中,發光的手鍊取下放進衣襟。修長的手指撥開幾片竹葉,泛光的眼睛盯着院落二人。
悠遠的聲音傳來,應南楓耳尖動了動,将一切對話收入其中。
“相安無事不好麼?”蕭晚伽将上蘭長老遞給他的茶倒在地上,濺出的幾滴茶水往他衣袍上甩,蕭晚伽腳一偏,茶水的最終歸宿變成了冰冷的地闆。
上蘭長老冷眼盯着蕭晚伽:“從我教與魔教暗中有往來開始,山門就不可能相安無事。”
蕭晚伽挑過眼簾,一字一句道:“既知是非經過,何必追究更多。”他擡頭,月亮被屋檐遮住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全是坑坑窪窪,就像這整個山門一樣。
他道:“你看這月亮,外表看起來光滑圓潤,裡面卻是參差不齊。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可圈外的羊卻永遠回不來。你想要的光景永遠不會重現山門。”
“我曾經做了一個夢。”上蘭長老也擡頭看着月,他道,“那是十幾年前的山門,無人打擾,大家都相安無事。小雀兒一直想匡扶山門,下山曆練。他總到我跟前來習劍,說今日武功又精進了一層,再不下山鋤強扶弱豈不浪費這一身好功夫。我就摸着他的腦袋,一邊揉一邊治療他身上那些小傷口,說我們待在山上挺好的,跟神仙一般自在。”
說着,上蘭長老便将頭轉來,看着蕭晚伽這張臉。
“每當這個時候,你就會走來,盤腿坐在地上擡頭看小雀兒,笑說山門以前可是門庭若市,何等風光無限,非要把小雀兒饞瘋才罷休。說到最關鍵的點,你又起身,作勢要走。小雀兒就扯你頭發,讓你跟他說之後的事。你一臉神秘,敷衍地回了句‘因為我們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就離開,獨留小雀兒和我在原地。小雀兒又要被你氣瘋了,在那跺着腳,氣呼呼問我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蕭晚伽面色沒怎麼變,說到底他如今不是這個界域的人,和這蕭掌門也共情不來。充其量就是看過蕭掌門的記憶而已。
幾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他頂多記着時間流過的節點,至于其中的情感,他不會去探究,也沒資格探究。
“那就真是個夢了。”他道,“畢竟要真是我,我就不會借着敷衍把真話當謊話說。”
“你為何要去山洞?”上蘭長老正色道,“那裡什麼都沒有,你這個不孝徒,欺師滅祖,後山那片白骨都在看着你呢!”
“嗬。”蕭晚伽笑了一聲,“活了那麼久,我笑你才是善惡不分的那一個。那白骨不會看我,他們看的隻會是幻雀。”
應南楓眼睛一轉,嘴角向上歪了點弧度。
上蘭長老怒目圓睜:“混賬!他已經死了,他是你徒兒,你就這麼說他?!”
“我怎麼說他?”蕭晚伽重複了一遍,眼底的笑意頓時冰冷,“隻有他徹底死了,這世間的秩序才能得一時安定。你可以說我是禍亂的原始,但他又何嘗不是禍亂的漩渦?将所有人卷進這場永無休止的災難,相互信任的人挑撥離間,相愛的人陰陽兩隔。你隻是不願去深究而已。”
“——不,你豈是不願深究。”蕭晚伽緩緩說道,“你是深究過了卻無可奈何。”
上蘭長老也沉沉道:“你終究不是你。”
“是不是也無所謂了。”蕭晚伽撇開茶杯,白瓷在地面四分五裂,尖銳的瓷片被蕭晚伽一踢,深深埋入上蘭長老的腿中。不待上蘭長老有何動作,他一個箭步踩上茶桌,單膝跪下,一手掐着上蘭長老的脖子,力道越收越緊,話語也随之吐出,“這世間留不住你,可惜了。”
上蘭長老兩手掐着蕭晚伽的手,指尖嵌進蕭晚伽的皮肉,挖出幾道血肉。他發狠般瞪着蕭晚伽:“這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莫比烏斯環,一圈一圈,周而複始!”
蕭晚伽的力道收的更緊了,這一瞬間,他承認他生氣了。
回憶閃現進他腦内,掀起山海傾倒的波濤。
——這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莫比烏斯環,一圈一圈,周而複始。你看這群弟子形形色色,不過是提線木偶。想要過界,想要恢複你的記憶,就别想那麼多,完成任務才是主要的。
——我的事情我自然會放在心上,你不用替我操心。
——如果出了界域,我們還會相見嗎?
蕭晚伽對他說。
——界域外我不能保證,但界域内,我永遠是你隊友。
“你根本就不叫蕭晚伽!”上蘭長老眼中充血,被掐住脖子他也扯着嗓子吼出來,“他不叫蕭晚伽!”
蕭晚伽咬破了嘴唇,眼中也充着血,像是要化作血滴從臉頰滑落:“那他現在就叫蕭晚伽。”
說了這句還不夠,蕭晚伽還要補一句,他偏要字字珠玑,殺人誅心。“因為你的深究,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曉蕭掌門的真名了。”
上蘭長老卻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你……今夜,殺了我。你看……那個,應,南楓……會不會,也殺了你!”
脖頸上的力道頓時撤了幾成。但旋即,這力道又變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