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南楓走進去,其他弟子都到的差不多了。
他們臉上露出隐忍的難受,應南楓往旁邊一撇,見到幻雀已經徹底投入,臉上無聲無息地落下兩行清淚。
立馬就有其他弟子走來,輕拍幻雀的背,安慰道:“浮雲,乖。收收眼淚,我們還得去請師祖來呢。你哭得這般傷心,師祖看不得啊。”
幻雀頂着淚汪汪的眼看那弟子,吐出個氣音,胡亂拿袖子擦自己的臉。
應南楓:……
那弟子點點頭,又見應南楓站在原地,跟個失神了的木頭人似的,以為應南楓也受不住,自己憋住眼淚又來安慰應南楓:“應師弟,乖。收收眼淚,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師兄弟們肯定不希望我們在他們面前哭的。”
一滴眼淚都沒掉的應南楓:……
師兄,要不你還是看看你自己吧,這裡最需要安慰的其實是你。幻雀都躲在你背後笑你呢。
不過他面上還是勉強點了個頭:“嗯。”
等那名弟子跟着幻雀走後,應南楓走進校場。他圍着邊緣走,伸出兩指,依次劃過施了陣法的木樁。
白旗飄搖,看台處站滿了弟子。其中不乏有些玩家,正密切關注着應南楓。
應南楓用指甲尖劃破指腹,擠出一點血來,在木樁上留下幾道印。
之前幻雀給他看過圖紙,這裡面有幾處的陣法被改動過,如果不阻止這陣法的啟動,他們所有人都會在界域通道關閉前就被火炸死。
壓制陣法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施陣者收回陣法,一種就像他這樣,直接毀了陣法。
“喂,你在幹什麼?”
有個人試圖抓住他。
應南楓止陣動作沒停,腳下卻一掃,逼得那人收手後退。他毀了最後一個陣,這才說道:“救你們。”
“哼,你這兩日鬼鬼祟祟不見蹤影,一出面就毀了陣法。界域通道哪是你說開就開的,就你這樣還救我們?這陣法都是上蘭長老親自改的,他可是個關鍵NPC,你把他的陣法毀了,是嫌作死作的不夠嗎?你——”
“誰改的?”應南楓打斷了他說話。
那人一時怔住,下意識就答話了:“上,上蘭長老啊。”
應南楓這時候倒湊近了點身,看着那人的眼睛,問道:“你看到他親自改啦?怎麼改的?誰叫他改的?”
那人露出一副狗啃泥般的表情,冤枉道:“我怎麼知道啊。不是他自己說這陣法不夠完善就改了嗎。你在這和我犟什麼嘴啊,嗤,莫名其妙。”
可應南楓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他握拳對掌,輕聲喃喃:“對上來了。”
玩家一頭霧水:“啥?”
應南楓就指着那個陣法開始解釋:“這是魔教那個非他派弟子不傳的三昧真火陣。”
玩家依舊一頭霧水:“哈?”
“……”比燈否弦還令人失望呢。
應南楓簡潔意駭道:“我們師祖和魔教交談甚廣。”
“啊?!”
那玩家還沒反應過來,應南楓輕雲箭步就沒影了。
日頭越升越高,天上不知哪裡飛來白鴿,成群結隊地越過牌匾。它們化作了一股潔白的清風,停在刻有弟子姓名的石碑上。
應南楓并沒有走出校場。事實上,幻雀動作很快,不一會就把上蘭長老牽來了。
上蘭長老的眼是瞎的,嘴是啞的。他坐在幻雀置備的輪椅上,擡起手來分出一縷心神。心神無根無腳,虛影繞着石碑而上,盤腿坐在頂端,與那群白鴿為伴。
“大家都知道,近日來本山門隔三差五就要遭受襲擊。許多弟子的遺體被迫推在一處,沒能及時安葬。”他的心神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掃過衆生,最終停留在應南楓身上,繼續道,“昨夜山門又遭劫難,我無力抵抗。蕭掌門……不知所蹤。我年歲已高,怕是活不了多久。不過幸好,還能為亡故弟子燒一炷高香,望他們來世幸福平安。”
說罷,上蘭長老一手托起。
弟子牌匾兩側的香被點燃,飄出的煙慢慢沉到地下,向四處擴散。
白鴿被煙熏跑了。
應南楓掃去眼前的煙,向前埋進幾步。
他要去找上蘭長老的實體。
看台上的弟子開始擊鼓,一聲一聲,悲壯哀嚎。
上蘭長老的聲音悠遠而又綿長,他緩緩道:“我們永遠不知道幸福将何時到來,但對于災禍,我們總是能提前感知到。這股神秘的力量啊,它無處不在。它占據我們的心神,知曉我們内心最恐懼的地方,它掌控着我們。這很奇怪,也很違和。這力量來自于誰?究竟怎麼紮根在我們心中的?孩子們,我也在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從山門的一次次災禍中,從無數弟子痛苦的神色中,從我們的所作所為。”上蘭長老道,“時至今日,我能夠為你們解答了。那股力量,來源與你自己。來源于你對自己犯下孽的後怕。”
應南楓的視線被那詭異的濃煙遮擋,周圍的弟子像是魔怔了般,呆呆地聽着上蘭長老說話,身形毫無動彈。
聲音從四面八方處紮進耳朵。
“這說來是件很早的孽了。”上蘭長老手下氣流湧動,他說着說着,揚起笑容,“得從山門的創始開始。你們都聽說過山門那位得道飛升的師祖吧?可你們不知,他得道得的是哪方道,成仙成的是哪個仙。劍道、殺神。他是我們那一輩裡最沉默寡言的那一個,成日舞槍弄劍,就要走常人不常走的道路。成仙後,他在人間創立了一個新的教派,就叫魔教。”
應南楓剜出劍花,一劍劈破業障。上蘭長老的真身就坐在輪椅中,安安靜靜的。幻雀一手撐腰,一手懶散地搭在輪椅上,歪起嘴角和應南楓對視。
那雙赤瞳在濃煙中詭豔非常。
“一開始,你們就知道對方底細了。”應南楓停下腳步,他諷道,“多可笑,想害山門的人,全是自己人。”
上蘭長老覺醒後,對山門心灰意冷。他夥同幻雀,決心将山門摧毀。所以幻雀把誰都殺了也沒有殺上蘭長老。而上蘭長老也總是把有關于魔教的做派推到蕭掌門身上。
整個山門就是這麼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應師弟,你是唯二。”幻雀笑道,“去後山那晚,看到自己骨灰飄得渣都不剩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蕭晚伽怎麼會知道我屍體在那裡。他一直都在被我和師祖騙啊。所以,他死了。”
應南楓擡頭,又對上蘭長老的眼睛。他道:“看透蕭掌門身上的仙緣,是因為你已經活了很久吧。具體活了多久,山門創始,你就在了。”
“自然。”上蘭長老回了他,“當初一群人裡,我就最厭惡成仙那人。他滿身殺戮,血氣彌漫,靠殺人取得的榮耀,簡直是恥辱。所以當我看見徒兒身上也有這仙緣時,便決心出手扭轉。我不想我的徒兒也滿手鮮血,人畜不分。但結果總是那麼出人意料,他沒成仙,手上卻也落下了不少人的性命……”
“可你呢?”應南楓道,“你不也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
最開始在庭院見面,應南楓還奇怪。明明就是一瞬間的事,以他的功力,不可能有人能夠如此迅速地離開。
而那日茶桌上,隻有兩杯茶。
一杯是上蘭長老的,一杯是上蘭長老給他倒的。
根本沒有第三個人。
那個和上蘭長老說話的人隻不過是上蘭長老的心神假扮的。
上蘭長老并沒有反駁應南楓,隻是歎息般說道:“是啊,這就是孽。”他反垂下眼來看應南楓,蹙起眉:“你那日,真如蕭晚伽所說,偷聽了我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