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醇香,被推到應南楓身前時,杯内水波蕩漾,似汪泉魚躍般清冽。
杯子輕巧,三指便能輕松撚起。應南楓看着杯中映出的方亭青瓦,心中湧出股怪異感。
“界域裡的恩怨我們能一筆勾銷麼?”崔就淵問道,“我最後應該幫你完成任務了吧。”
應南楓用内力試了下,酒也沒毒。他很快一飲而盡,心道這酒挺甜,不錯。
“可以。”他回道。
界域都結束了,恩怨自然抵消。應南楓知道每個人任務不一,為了自身利益阻礙他人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他現在找上崔就淵也不想算這檔子瑣事。
崔就淵釋然一笑。他刻意保持着一定距離,和應南楓兩相分坐。
“好吧,盡管你失憶了,但我沒有。”他道,“我們的确見過不止一面。”
應南楓下意識向前傾了點身子,他又一次掃過崔就淵全貌,确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張臉。
“你曾經死過。”崔就淵突然收起了笑容。
他不笑的時候,眼睛就像沒有了溫度。仿佛寒氣撲面而來,這人隔着千裡之外,站在雪山之巅俯視着瑟瑟發抖的人群。
漫山白絮,沒有出路。
應南楓并沒有被這句話吓到,他站在雪山底下,凜然看着崔就淵,似乎不受寒風驚擾,長發似紗般飄舞,他就這麼直直和崔就淵對視。
然而他說出的話卻十分煞風景。
“你在說什麼,不死我怎麼進界域啊。”
崔就淵一愣,他突然想起來,界域确實隻對死人開放。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問問應南楓是死的時候痛不痛。但這無疑是句廢話。
“對,但我說得是,你曾在界域中死過。”崔就淵起身,手指在白闆上寫下秀麗的字。等不及應南楓說什麼,他便接上,“就在你不久前通過的界域·生中。我是隐藏玩家,死後視為任務失敗,并不會真的死亡。而我的任務則是按部就班地走劇情,就在我披上NPC的外殼時,他的記憶随之而來。我在他的記憶中看見了上輩子的你。”
“什麼?”應南楓不由得蹙眉。
在通過界域的那一刹那,上蘭長老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可這的确是他進過的第一個界域啊!
“不過上輩子的你死于幻雀的三昧真火陣。”崔就淵抿住嘴,他還想說些什麼,卻又将話藏在心裡。緊接着,崔就淵對應南楓說道,“所以我很驚訝,這輩子的你會不會已經是NPC了。但,你又成功通關了。”
“這麼說,你也不知曉其中緣由?”
崔就淵凝眼細看應南楓,緩緩點頭。
“說實話,我進過很多界域,但你很特殊。我從未見過系統複活死人。”他道,“更何況你還被挂在懸賞欄,自己卻對此毫不知情。你身上有秘密。”
這句話就像一根定海神針,将應南楓心裡所有疑惑都定在一個點上。
他被引誘進界、他被懸賞、他出現在NPC的記憶裡、他心底對成神的渴望……
——他在失憶前就是玩家。
他很早之前就在界域中死過,但可能是自己做了什麼,複活了。而複活的代價就是忘卻,于是他看自己,便是一個陌生人。
但究竟是做了什麼?
應南楓沒有印象。
“你上輩子發生了什麼,這點我很好奇。”崔就淵放下了筆,重新坐回到位子上,指揮酒壺替應南楓倒杯酒。說着,他擡起眼簾,眸子盯着應南楓,薄唇輕啟,“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這點正踩在應南楓的心弦上,但他不着急立即答應,而是迂回道:“我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崔就淵眼角蘊含着點柔波,他打着商量道:“我是資深玩家,知道的肯定比你多,确實沒有交易的必要。可我已經過了這麼多界域了依舊未能成神,偏偏你身上和系統有着非同一般的聯系,或許你的記憶就是關鍵。我想要記憶共享權。”
所謂記憶共享,就是可以把玩家的部分記憶已畫面的形式提取出來,供其他人觀看。其實和仙家那些留念珠差不多,不過它更加專一,隻能對部分人使用,且畫面是直接傳到别人的腦中的,不留多餘痕迹。
應南楓撇開了視線。
不知為何,他并不想這麼做。
心底對這個交易産生了強烈的抗拒,像是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一般,止不住想往後退。
可他分明沒有抗拒的必要。
他的記憶對他同樣重要,就算無人幫助,他依舊要去尋找。崔就淵不過是想看看而已,這對他來說半點損害都沒有。
相反,他甚至能借助崔就淵的手段更快通關。
心髒成了被草苗翻動的土,作祟似的傳來陣陣癢意。應南楓頓時陷入兩難,究竟是該聽從内心指引,還是該繼續交談下去?
“會征求你的同意的。”崔就淵歎了口氣,“如果有些記憶你不願共享,我不會強求。”
應南楓幾乎是趕在自己腦袋反應前脫口問道:“你究竟想圖謀什麼?”
一個闖過不知道多少界域的隐藏玩家,隻因從NPC記憶中看到死後重生的自己,就決定和自己做這麼損己的交易?
他自認自己可沒那麼多秘密,也沒那麼大的能耐和神者搭邊。
“知道你防備心重。”崔就淵很自然地安慰道,“各取所需罷了,我幫你更快通過界域,你助我調查我未能成神的原因。我們都對對方心存戒備,給彼此留點餘地,你可以選擇隐瞞記憶,我也可以選擇隐瞞線索。”
“《玩家手冊》是什麼東西?”應南楓問道。
他瞳孔失焦,看着自己的頭發,回想起自己問燈否弦這話時,燈否弦卻一頭霧水的表情。
燈否弦作為一個能通過系統認可來監視他的人,都對這手冊不清楚。崔就淵級位那麼高,卻無法得到系統認可,這莫非和他無法成神相關?
那麼身為隐藏玩家,會不會給出他不一樣的回答。
“《玩家手冊》?”崔就淵喃喃着,短暫地失了會神。須夷,他又接上話道,“那估計是測試版本,此前,這個東西還未成型,系統甚至邀請玩家編寫規則。不知何時放出來的……我隻見過它的雛形,至于整體的還沒看過。”
還沒成型的東西就拿出來用。應南楓想,他那系統不會不僅權限低,還爛吧。
不過崔就淵竟然也和系統挨得如此近。
“行。”應南楓答應道,“這個交易我做。”
聞言,崔就淵的耳朵動了動,上面不知道是被長發悶得,還是被風吹凍的,耳尖都結了層淡淡的粉。
隻見崔就淵站起身,伸出一隻手:“合作愉快。”
應南楓不明所以,但見對方那手一直擡在那,也配合地站起身,伸出自己的手與之相握。
發帶翩翩,正好掃過了崔就淵的手腕。
“下個界域,能一塊去嗎?”應南楓聽見自己問道。
如果在同一個界域的話,身邊有個得力玩家應該能更快出來。也用不着凡事都他來找……
随後,他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隻手緊了緊。
崔就淵像是愣住了般,雙眼微睜。他看着應南楓,卻又像是在透過應南楓看其他人。
應南楓松開了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怎麼又突然分神了?莫非崔就淵在界域裡說的精神分裂是真的,這就是生病的症狀。
原來崔就淵是個病死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