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的風還帶着幾分料峭,老張在風裡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涼了,連忙把衣裳拉緊一些。
好在并沒有等很久,馬車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不一會兒就看見一輛馬車背後跟着個驢車,慢悠悠地過來了。
老張露出笑臉走上前,熟悉的馬車裡跳下來個熟悉的人。這個冬天來得不少的葛喜來對着老張笑了笑,示意一下驢車上下來的兩個人。
兩個穿着短打的青年,一個背着藤條筐,一個拎着牛皮囊。
老張一見之下就心裡面嘀咕,這麼年輕,當真是會手藝的?
面上卻不顯,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笑呵呵地說:“可算來了?葛老闆,這兩位就是……”
葛喜來笑呵呵地示意一下背筐的青年:“這位是陳兄弟,專管果木嫁接。”又指另一人,“這是趙兄弟,扡插育苗是把好手。”
他舉起大拇指:“别看兩位師傅年輕,那手藝可是杠杠的。”
老張頓時定了定心。
這葛喜來一個冬裡來來回回不少次,倒不是那種喜歡說大話的。
“先去喝口茶暖暖身子。”他連忙說。
“不忙,先看看樹。”陳師傅打斷他,徑直往果園裡走。
老張連忙朝後頭招手,早就等在那裡的青穗帶着五六個年輕莊戶小跑着跟上來。
不多時,人停在一株梨樹前,枯枝間已冒出嫩綠芽苞。
抽出筐裡的小鐮刀,刀背在樹皮上一刮,他道:“瞧見這青茬沒有?接穗要選這種一年生壯枝。”說完“咔”地削斷一根枝條,露出乳白的芯子。
在衆人的注視中,陳師傅迅速地削出個楔形,又利落地在老樹桠上劈開道縫,将接穗插進去,從筐子裡掏出麻繩蠟塊,纏麻繩、封蠟,一氣呵成。
做完了之後才道:“下刀要快,切口要平整,枝條要插緊,綁紮要牢固。”
青穗眨眨眼,又眨眨眼。
這就成了?
“接後七天看愈合,半月看抽芽。”就在此時,陳師傅又說。
這才讓青穗放了一半的心。
葛喜來在旁笑眯眯道:“陳兄弟就是顯擺顯擺手藝,這次接穗用的都是我這邊弄過來的好苗子,不用這裡的。你盡管放心。”
那邊趙師傅已蹲在苗圃邊,拿樹枝在地上畫線:“扡插分三寸一截,上平下斜。”
拔出腰間小鋤,他在土裡戳出個斜洞:“插進去時要蘸些東西。”
說着,他掏出個陶罐,淡淡的酒氣混着草木味撲面而來。
“柳枝水?”有個莊戶吸着鼻子問。
“柳枝水,酒糟,再加竈下的草木灰。”
他把枝條往罐裡一蘸,利落地插進土洞,又抓把腐葉蓋上去:“這個是促生根的。覆土要蓬松,跟絮被子一樣。”
老張笑呵呵地看着,等葛喜來湊到身邊,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葛兄弟,你這兩位師傅哪裡來的?看這手藝,可真是了不得。”
說話的時候,他望着正在示範芽接的陳師傅。後者正用牙咬着麻繩,手腕一抖就把接穗捆得結結實實。
葛喜來笑呵呵的:“那是,小姐的事,我自然盡心盡力。”
幾個莊戶看得目不轉睛,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以至于學不會這門手藝。
青穗更是取了炭筆和紙,運筆如飛地用隻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記号記錄着。
過了一會兒,在間隙中,她小聲問:“師傅,桃樹能接在李樹上不?”
陳師傅哈哈一笑:“丫頭機靈!什麼樹能接在一起,可不能亂來。要是我們走之前,你能學會了,到時候我告訴你我們常用的。”
青穗清脆地應了一聲是。
老張在旁邊看着,隻覺得心裡頭好似燃起一團火。
當年沒能成将軍府的大管事,出來管了莊子,心裡頭說不遺憾是假的。後來跟了小姐,他也曾想過,自己往後是不是再沒有出頭之日了。
可如今,他忽然覺得,往後的日子,自己也會過得紅紅火火,那将軍府裡的東西,争不争的,都無所謂了。
嘿,難道大管事有自己逍遙自在不成?
李雲錦是過午才知道,葛喜來已經帶着人來了,正在教其他人。
周嬷嬷來報了之後也頗為感慨:“這等手藝都是能傳家的,也不知道那商人哪兒來的本事,讓人這樣傾囊相授。”
李雲錦笑道:“若不是他有本事,我又何必用他。”
周嬷嬷一想也是,不由得笑起來。
做得好自然就賞,李雲錦吩咐春燕拿了自己的銀箱過來,賞那葛喜來十兩銀子。
等春燕應了,開箱的時候,她心念一動,銀箱裡薄薄的銀票竟微微顫動,随着她的意念卷起一個角,又輕輕落回原位。
連春燕都不曾發覺方才的這一幕,取了銀子出去了。
李雲錦卻眼眶發熱。
多少個夜晚的冥想,多少次失敗的嘗試,如今總算能讓一張紙聽從心意。這微小的進步,于旁人或許不值一提,于她卻是跨越了天塹。
“該告訴舒爾茨,讓他也高興高興。”她高興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件事,當即決定晚上進去農場後就說。
不一會兒,春燕掀簾進來:“小姐,老張來了。”
老張進來時帶着一身泥土與青草的味道,進來當先誇了葛喜來一番,方才道:“小姐,春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