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志美和她對視着,從女兒的眼睛裡望見了答案。
心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知道的事被袒露出來了。那時女兒對她說的話原來從來都有迹可循。這種醜陋的、逃避的、完全見不得光的想法,竟然早就被知道了。天啊,彌希知道的時候,該多麼傷心?都是因為她——這全都是她的錯!
白石志美無論是什麼樣的垃圾,什麼樣的社會廢物,隻能纏着女兒吸血,那也絕不能牽扯到她的女兒。
“那隻是一時,彌希,你聽我說,我從來都沒有——好吧,我的确有過那樣的想法,但……”
她望着女兒,突然就明白了那陣熊熊燃燒着的怒火是從何而來。那針對她的怒火,并非因為女兒恨她,也并非因為她就是糟糕至極、連女兒的愛也無法留住的人——說起來,女兒恨她也是理所應當的啊!
而僅僅隻是因為——隻是因為女兒深深憎恨着兩人分别的可能性!
這一定是錯的,白石志美想,無論如何,為女兒的憤怒和痛苦感到快樂,這絕無任何正确的地方。
但她的心,的确被這病态的在乎填滿了。彌希——我的女兒!如此愛她、在乎她的女兒!
白石志美忍不住笑,那笑容實在古怪得可怕。白石彌希擰着眉頭看着她,突然被她隔着衣服握住了手腕。
“很害怕嗎?彌希,害怕我離開你?”白石志美的眼睛明亮得出奇:“請原諒一個離了婚,雙親已逝,還生了重病的女人吧。我是個無能的人。就連現在,甚至還是靠着你的存款治病……有時我覺得我簡直是社會的垃圾,我存在在這個社會上到底還有什麼價值?就算這麼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吧。我很難不這麼想。”
憤怒又染上了白石彌希的眉梢。那與她如出一轍的眉眼,又與她全然不同,如此鋒利、敏銳,就算是飛揚的眉角,也像是被陽光逐一吻過般燦爛。彌希生起氣的時候是多麼鮮活啊,和她一點都不一樣。
她的彌希,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哭起來的時候從來不發出聲音,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偷偷的,以為這樣她就不會發現。那又怎麼可能呢?她哭得那麼可憐,死死咬着嘴唇,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着,但眼睛還是要睜得大大的,狠狠瞪着她。
那蓬勃的憤怒豐盈了她的心,白石志美幾乎是笑着說:“……我真幸福啊。”
“然後呢?”辻彩坐在她的病床邊,一點點給白石彌希剝橘子:“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根本說不出話。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一點都搞不明白了……我把那支鋼筆給她。她最後還是收下了,告訴我會替我好好保管,下次再給我買另一支鋼筆補償我。她還告訴我她會好好做手術的,不要讓我想東想西……到底是誰在想東想西!不是她的想法,我至于——”
“你又哭了嗎?”
“那是因為她一直都想丢下我,就這麼離開我!我為了她,一路忍耐了那麼多,到頭來卻……到底是為什麼……我想不通!”
“很難想通嗎?”辻彩笑着把橘子上的白色細絡也一點點剝下來:“她看見你在乎她,自然而然地就高興起來了呀。有誰能不因為你的牽挂而感到高興呢?”
“我什麼時候不在乎她,不牽挂她了?!”
“她也說了,總覺得自己很糟糕,扯你的後腿——”
“我受不了了!”白石彌希捂着耳朵:“你别說了!”
辻彩就那麼笑着看她,看她有點沮喪地慢慢把手放下來,将橘子瓣遞過去:“對吧?”
“那也是她的想法太吓人了。”白石彌希吃橘子,酸得讓人想哭。她苦着臉緩了好一會兒:“所以她之後不會那麼想了吧?這次手術也絕對會成功的對不對?虹村形兆已經被抓起來了——他沒有逃獄吧?”
辻彩看着她。到底是誰抓着她的手,哭着說媽媽的愛和目光讓她幾乎無法喘息的?
彌希愛媽媽,對她那沉重的愛感到痛苦。她知道媽媽是把自己視為生命的延續,因此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活着。她也對此毫無怨言——她的的确确是這麼做的,将自己視作媽媽的延伸,盡力考取她曾去但沒能繼續下去的學業,甚至因為這個被人——該死的岸邊露伴——嘲笑,但就算到最後也不曾改變決心。
彌希的媽媽愛着彌希,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病态的,也知道自己無法脫離這種狀态。與此同時,她又在生病,的的确确在經濟和物質上壓榨着自己的女兒。這種愧疚感要把她壓垮了。于是被壓垮的白石志美又反過來将那讓人喘不過氣的愛交還給她的女兒。
“你們真是一家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啊。”辻彩感慨着說:“注定了這樣相互折磨。”
“是折磨嗎?”白石彌希認真地思考。
辻彩笑起來:“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