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渡江上,無數船隻以畫舫為中心向外輻射,其上站着二三人,每個人手裡均打着燈籠貼近江面,星星點點,遠遠望去,仿佛落入人間的星河。
水底下三不五時冒出一個身影,彙報各自負責區域搜查的情況。
随着時間的拉長,衆人雖然沒明說,但心中都清楚那長樂郡主怕是早就咽氣了。
這時,一隻手搭上畫舫,一道黑影閃過,隻見李襄帶着一身水汽在船上站定。
守在船上看守耿枝枝的護衛立刻出聲詢問情況。
李襄搖了搖頭,臉色極為難看:“這一片都找過了,沒發現郡主的身影,但青渡江水系發達,通往各大湖海,極有可能是被水流卷走了……”
但如此一來,搜查勢必更加困難。
江上的船隻開始移動,一點點朝不同地方位劃去。
耿枝枝聽到這話臉都白了,感受到對方投來的殺意不掩的目光,下意識推卸:“我,我隻是想吓吓她,我沒想她死的……”
李襄聞言心頭火起,大步朝耿枝枝走去。
耿枝枝見狀驚懼不已,瞪着腿連連後退:“你,你想幹什麼?!”
“不不,你們不能殺我。”
然而沒等耿枝枝後挪幾步,站在她身後的人單手在她肩上一壓,刹那間耿枝枝隻覺得肩頭有一座山巒落下,整個人瞬間動彈不得,隻能瘋狂搖頭,卻依舊眼睜睜地看着李襄的右掌在她眼前放大,最終落在她脖頸上。
随着力道的收緊,耿枝枝臉色漲得青紅,隐約可見臉上青筋暴起,就在她幾乎翻過眼去時,喉間的力道一松,空氣争先恐後地湧進來。
耿枝枝伏在地上貪婪地大口呼吸。
李襄側過身,譏諷地看向裕公子:“你家主人攔下諸位賓客的随侍怕不是為這等蠢毒之人施以方便?”
裕公子抿着唇無法辯駁,心中已是一片郁悶。
想他自诩深谙人心,平日裡與那些老狐狸交鋒也從未落下風,屬實沒想到有一天會栽在一個蠢人手裡。
裕公子不想說話,兩眼放空,想到後面可能因為長樂郡主的死引發的一個接一個的麻煩,已經隐隐感覺到頭痛。他身形筆直地站在畫舫前,視線落到某一處時,皺了皺眉,沖那個方向擡了擡下巴:“把他拖上來,别到時候又沒一個。”
長公主府那邊如今怕是已經收到消息了,依照長公主和鐘大将軍對長樂郡主的愛護程度,很可能正在來的路上,屆時要是發起難來,這厮應該還頂去不少火力。
沈翊被人帶上岸時,臉色已是一片慘白,甫一靠近便覺一股冷意撲來。
雖說春意初顯,水底的冰早就化得一幹二淨了,但江水依舊透着纏綿的寒意,一旦接觸的時間久了,那股寒意就一個勁兒地往骨頭縫裡鑽,頗為難捱。
鐘凝霜見狀連忙上前替他披上外袍。
沈翊恍若未覺般垂着腦袋,突然右手握拳狠狠往下一砸。
就在這時,風一吹,恰好将一張冥紙吹到他眼前,沈翊瞳孔一縮,朝逆着風的方向望去,看見一人一臉肅穆地蹲坐在火盆前,閉着眼嘴裡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麼,手上還在不間斷地往裡丢紙,霎時間心頭火起。
“你在做什麼?!”
段嘉容閉着眼,因此看不見他怒火中燒:“畢竟我是她生前見的最後一人,多少燒點紙表示一下心意,讓她一路走好,千萬别找上我。”
沈翊赤紅着眼:“誰說她死了!”
段嘉容終于聽出對方語氣不對,睜眼看清眼之人,頓時沒好氣:“我愛怎麼燒怎麼燒,你管這麼寬做甚?這人都沉下水這麼久了,不死還能詐屍不成?”
就在這時,幾道身形自岸邊掠來,踏着江上的船隻眨眼便到了畫舫之上,衆人本以為是長公主府派來興師問罪之人,卻見對方臉上一片喜色。
“李校尉,郡主并無大礙,已經回府了!”
“卧槽!”段嘉容睜大嘴巴,一副呆傻的模樣,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真,真真詐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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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前,距離鐘凝霜所開雅間一牆之隔内,兩道身影相對而坐。
左側之人一身暗紫色蟒袍,頭戴墨玉冠,舉手投足盡顯非凡氣度,隻不過眉梢中隐隐透出的倨傲使得原本俊朗的面容少了一份端方雅正,看上去不太好接近。
此刻他執起茶壺,親手倒了杯茶向前一推,擡頭看向眼前那副誇張笑臉,眉眼舒展,笑着說。
“右司使,請。”
對面之人一身堪比孝期的素白長袍,周身沒有絲毫外飾點綴,搭配他臉上戴着的那張誇張的笑臉面具,光影交錯間,頗有幾分驚心動魄的駭人之感,手上若再拿上一根漆黑的腕粗鎖鍊,幾乎與地府來索命的無常鬼無異。
在他身後一動不動地伫立着一個帶玄鐵面具的人,身量颀長,肩背挺直,周身氣息盡斂,便是沒有隐去身形也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白無常”左手搭上笑臉面具邊緣,動作利落地往上一掀,露出一張分外年輕的臉,韶顔稚齒,不外如是。
他将面具随手往桌上一放,沖對方禮貌一笑,端的一副溫和無害的模樣。
太子顯然也沒料到面具之下竟是這樣的面容,不由愣了一瞬。
“出了夜幽庭哪有什麼右司史,大殿下喚我雲槐就好。以前隻聽旁人說大殿下目下無塵,眼比心高,今日一見,段不是如此,果然流言蜚語不可盡信啊。”他臉本就生得稚嫩,說話時看着對方的眼睛,眼神中無一不透着真摯,原本突兀失禮的話由他這麼一說,反倒變了一個味道,成了誇耀一般。
“人無完人,總歸是我做得還不夠好吧。”太子掩去眼底的異樣,歎着氣苦笑一聲,“聽說老二這些時日已經進入夜幽庭了,他少經政事,少不得雲槐兄多加關照。”
“我等皆是為陛下效力,自是應該的。”
“夜幽庭向來獨立行事,此番破例不知是福是禍。”
“想來陛下心中已有成算,我等聽命行事,不敢多議。”
無論太子如何試探,均被滴水不漏地擋了回來,偏偏對方還是笑吟吟的模樣,令人發不得脾氣,一時間隻覺頗為棘手,以為今晚怕是要無功而返。
再開口時太子已經不抱希望,隻當閑談:“安嶺一戰我也有一二耳聞,原本十萬大軍對三萬敵軍本是穩赢的局面,沒想到後來竟是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想那甯家原本也是英豪輩出的将門世家,祖上世代英烈,此戰過後就頂着投敵叛國的罵名遭世人唾棄,如今門庭冷清,若那甯恺真是為人陷害,夜幽庭能為其洗清冤屈,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當年此戰過後,陛下震怒,朝野上下諱莫如深,如今相關記載屈指可數,當年知曉此事的人也所剩寥寥,要說查談何容易。”雲槐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