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風月場所,送上來的也都是些糕點酥酪等的精緻清雅的吃食,不過飽腹感極強,鐘溪語吃了幾塊便停下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冷杉。
見冷杉面不改色地咽下手上最後一塊糕點,鐘溪語殷切地将一碗淋滿糖霜的酥酪遞到她手邊。
冷杉自始至終面色不改,明明沒見她有多大動作,但食物卻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碗碟上消失。
鐘溪語瞧着瞧着便沖她彎着眸子笑道:“梅姨最擅長做甜食了,尤其是金絲藕荷酥,甜絲絲的吃再多也不會膩,你肯定會喜歡,回去讓她做給你嘗嘗。”
冷杉動作頓了下:“好。”
得到回應,鐘溪語眯着眼不自覺晃了晃腳。
這時,外頭一下子暗了下來。
鐘溪語正奇怪,轉頭看見冷杉安坐在原地,不想是發生什麼意外的模樣,便也乖乖坐着不動。
下一瞬,一道柔和的光柱亮起,無數輕紗自頭頂垂落。
視線朦胧間,雪白的花瓣如落雪般袅袅婷婷落下,伴随着清澈空靈的琴音,在光柱中回環追逐,翩跹起舞。
鐘溪語擡起頭,透過雲煙霧繞的紗帳,依稀看見一道不甚真切的身影垂着首,指尖躍動,靈巧地撥弄着琴弦。
軒月樓内呈“回”字形的中空布局,從下往上看像是一個逐漸收攏的金字塔,且樓層之間間隔極大,幾乎有普通樓閣的兩層之高,因此最上邊高台光視覺上便給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感。
鐘溪語下意識屏住呼吸。
下一瞬,一道輕靈渺遠的聲音透過飄曳的紗帳由遠及近落在所有人耳畔。
那是一種幾乎可以用“美”來形容的音色。
鐘溪語一時間忘了自己的來意,不由沉浸其中。
一曲過半,不知道哪裡吹來一陣風,樓内層層輕紗搖曳,雲煙霧罩間,滿室都透着不真切的旖旎風情,高台上的輕紗也被吹開一角,露出撫琴人的半張臉。
鐘溪語囫囵一瞥,頓時呆愣在原地。
輕紗轉瞬間再次落下,隻留下一道影影綽綽的輪廓。
一曲終了,冷杉注意到她的異樣,微微側目。
“那個人同凜之哥哥生得好像。”鐘溪語伸手抓住冷杉袖子喃喃道。
冷杉擡頭朝高台上望去時,兩名侍童正用簾鈎挂起紗帳,露出那位連竺公子的真容,視線相撞,不由頓了下。
鐘溪語這下能瞧仔細了,卻不由輕“唔”了聲,沒了輕紗的遮掩,方才那種相似感瞬間弱化了不少,雖然台上的人也好看,但在她看來還是凜之哥哥更勝一籌。
不過這人肯定和凜之哥哥有關系。
連竺公子一露臉,樓内頓時炸開了鍋,不絕于耳的尖叫歡呼聲從一樓傳來,聲音幾乎沖破整座軒月樓,顯然皇城第一名倌的稱号不虛。
在狂熱的氛圍中,一道撕心裂肺的呐喊愣是突破重圍。
“阿竺,我來給你贖身了!你跟我回家吧!”
此話一出,周遭齊齊一靜。
随之而來的,是滿室的狂風暴雨。
“哪來的不要臉的登徒子!竟然想獨占連竺公子!”
“連竺公子是屬于大家的!”
“就是,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嗎?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惹得衆人群起而攻的是一位長相秀氣的小公子,不過對方顯然不善口舌,面紅耳赤之下反駁的話也無甚威力。
“你、你們都在胡說着什麼!我,隻是惜才,連竺因出身不幸才淪落至此,我是要幫他脫離苦海!”
有人定眼瞧了會兒,認出了他的身份。
“這不是太師府的樓小公子嘛。”聽說不久前樓太師從小寄予厚望的老來子出入煙花柳巷不說,還學人一擲千金,險些沒将其氣得吐血,為此還破例動了家法,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他,不由嬉笑,“小學究,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婁羽甯争辯不過,求救般擡頭,眼含希冀地望向高台上的人:“阿竺……”
連竺執起手邊的玉箸往懸挂在側的白玉鈴铛上輕輕一敲。
清脆悠遠的金石撞擊之聲自上而下滌蕩開來,以一種清晰卻不突兀的方式落入衆人的耳中。
所有喧鬧的争執聲漸漸平息,連竺徐徐開口:“樓小公子請回吧。”
婁羽甯眼睛微微睜大,似乎不相信他就這樣回絕了自己:“為什麼?”
旁邊的人見他這副模樣頓時一臉舒爽,催促道:“樓小公子,别愣着,快走吧。”
“阿竺,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婁羽甯一事件顧不上周圍的推搡,梗着脖子去看連竺,“你放心,我這次帶夠贖金了的!”
樓上在看熱鬧的鐘溪語聞言眸光一動。
贖金?
連竺俯視着底下的鬧劇,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他對上婁羽甯執拗的神情,淡淡開口:“婁公子,我是清倌。”
婁羽甯仰視着他,臉上帶着些許茫然。
“我琴技尚能入耳,所幸能借此維生,也許在你看來不算入流,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談不上什麼淪落至此。”
婁羽甯慌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若真同你去了府上,那我又該是什麼身份?脔寵嗎?”
婁羽甯:“不是這樣的,你繼續做你自己就好……”
“婁公子許是好意,但衆口铄金,屆時,我才是真的不清白。”連竺公子直接下逐客令,“太師府不是在下能夠高攀的,婁公子若真為在下好,還是盡快離開吧。”
婁羽甯聽完這話,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同他心中的低迷不同,樓内很快便恢複此前笙歌鼎沸的景象。
絡繹不絕的報價聲響起,錢财在他們口中成了一串輕飄飄的數字,隻求能夠同連竺公子秉燭夜談。
冷杉在旁提醒道:“郡主,時候不早了。”
鐘溪語垂着眸站起身:“走吧。”
冷杉愣了下,有些意外她的反應。
樓内的叫價已經到了驚人的數字,能夠參與其中的人也越來越少,氣氛卻半點不減,反倒因為那串足夠讓人驚心動魄的數字而愈發焦灼,就在這時,有人發出一聲疑問。
“連竺公子人呢?”
衆人紛紛擡頭,才發現高台上已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