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來自美國地鐵站，無父無母，與同伴在一小片空地跳舞時被星探發掘。他當時戴着棒球帽，Pledis的星探一下子就看中了他，尤其是他抱住自己同伴哈哈大笑時仰起的完整側顔，那是一張亞洲人特征十分明顯的拉丁裔面孔，說不準他蜜色的肌膚究竟是陽光的給予還是基因的作用，就像外國人永遠分辨不清亞洲人的年齡一樣，亞洲人也很難一下子判斷出對方究竟是什麼種族的混血。
他遞上的名片被男孩珍重的收好，近瞧他才發現眼前的男孩有一雙甜美的眼睛，厚而密的黑色睫毛忽閃忽閃，他腦海裡瞬間略過許多知名足球運動員，原諒他吧，誰讓這世界上永遠是歐洲的足球更有話語權。
“我叫桑托斯，您好。”男孩手掌厚實，骨節粗，與他漂亮的臉蛋有些出入，但握上去又很柔軟，他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笑起來從虎牙往後數都是尖銳的犬齒。
真野性，像大草原上的豹子……
男人心裡當時隻有這麼一句話……
男孩沒有更長的名字，他隻叫桑托斯。
他們二人坐在地鐵上面旁邊的漢堡王裡大快朵頤。看着對面坐着的中年大叔，桑托斯壓抑住嘬手指的習慣，轉而抓了一小把薯條放進嘴裡，漂亮的臉蛋一直笑盈盈的，李全辛啧啧稱其，過了好一會兒，看他吃的更高興了一點才猶豫着問他多大了，男人的韓式英語分辨起來有點困難，但在黑人圈子混得久了桑托斯也能很快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十五了！”
美國的青少年不全是混的，很多美國家長往往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管教非常嚴格，不允許未成年喝酒，不允許紋身，更不允許不上學，就算是公立學校再糟糕，教育體系再像狗屎也得按時去上學。因為不止學校，政府的教育機構同時會跟進每一個在籍學生的情況，雖然不會精确到每天，但一旦在檔案上出現明顯的不對勁警察就會敲響該學生的家門。
所以十五歲的青少年除非是無家可歸，否則在這個十點鐘的星期二上午桑托斯應該在學校準備吃午飯才對。
“我沒爸媽。”
一句簡短幹脆的話讓李全辛哽住，他瞪大眼睛，看眼前少年滿不在乎地嘬手指，漢堡王的薯條有點鹹，肉眼可見他的指腹都皺了起來。
“那你住哪啊？”
“救濟站啊，現在時間還早，您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是了，李全辛的目的到現在都沒說出口，可他……該怎麼說？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把他帶到韓國……算拐賣嗎？
他隻有和有親人的孩子打交道的經驗，就算沒有父母，總會有奶奶外婆之類的隔代長輩。
“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現在福利院已經被移平蓋大樓了，院長媽媽去了佛羅裡達州的教堂，如果你想談合作的話找我就可以了。”
對比同齡歐美人明顯稚嫩的臉龐，卻說出這樣平淡令人傷心的話，李全辛又點了一份漢堡套餐，無所謂，反正公司會給報銷，而且如果真的挖到這個孩子……剛剛他可是在地鐵欣賞到了真正的野生rap，那種純粹的美國底層磨練出來的功底，被一個瘦弱稚嫩的男孩兒，就那麼簡單的唱了出來，他的律動，肆意，李全辛都愛得不行，幾乎是一瞬間就沉進去了。
可最後卻是桑托斯明明自己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面對李全辛食宿全包并且還會提供補貼的的邀請卻沒有一絲動心，也是，在娛樂方面，歐美有自己的市場和方式，自由創作者很多，一朝成名再去簽約公司的更是數不勝數。精英教育豐富的課餘活動總會滋生出吉他天才或是有自己想法的作曲家，而這群人總會有隻供一人享受的工作間，由他們的父母配備。所以他也能理解縱使桑托斯過着再不好的生活，混迹在這個圈子裡的男孩也總是會見過那些真正的創作者，對于韓國這種投入前半生的無望訓練生活方式不理解也是正常……
“那生活方面呢？”
“救濟站也還好吧，比睡大街強不少，美國冬天也不暖和，唯一難受的就是救濟站限制九點前回去，不然我的床鋪就會分給别人，所以我最多隻能陪你聊到晚上七點，因為我得坐地鐵回去，中間需要換乘兩次，如果我停留超過七點那時間就不太夠。”
少年很真誠，耐心的一字一句解釋，像個頭腦聰明的大人。對待李全辛請客的食物更是一點沒浪費，全部都吃幹淨了。畢竟想要和少年打好關系，李全辛覺得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請他的那些好朋友一起吃算了！剛要叫服務員點單，桑托斯就攔住了他，并拒絕了這位人很好的大叔的請客，他此刻義正言辭，收斂笑臉是少有的嚴肅：“您請我吃飯我很感激，但也是因為我有吸引人的優點，我們之間可以産生利益交換，但我的朋友不是，如果請吃飯，我會請他們的，不需要您再多花錢。”
少年還是走了，背着他的斜挎包，穿着在這個雨水很大的秋季十分鮮豔的大碼衣服，蹦蹦跳跳的模樣像個無拘無束的孩子，李全辛失望之餘，也不免生出一點點慶幸：如果這孩子在這兒生活的很好，那何必強加他自以為是的優待呢……
2.
受到邀請，踏入地下，桑托斯第一次在這裡看到了一個亞洲面孔，不是說之前沒有過，隻是很少。美國是一個圈層很分明的國家，精英有自己的領地，中産有自己的領地，藍領同樣，幾乎是每個生活在紐約的人都有自己的明确目的，糊塗過日子的要麼在大街上，要麼回郊區的“獨棟”裡。
所以闖美的亞洲rap并不多，這裡太粗暴，氣氛太狂躁，不适合成年後才慢慢接觸這個文化的内斂亞洲人。
前一段時間有個富二代開了一場局，賞金是對富二代來說平平無奇的一萬美金。rapper們卻都跟瘋了一樣，有涵養有能力的會矜持點，但大部分都很激進，為了一萬美金，互相噴得你死我活，桑托斯就是在那場比賽裡厮殺了出來，成功拿了一萬美金和一個迷你金色小獎牌。而富二代和他的小女朋友，似乎是個超模？他們倆笑得很開心，不過桑托斯沒管他們的表情如何，拿在手裡的美金沉甸甸才是王道。
今天一進入擁擠的地下就很快有人發現了他并招呼着給他讓出一條路，年輕的男孩被或揶揄或吹捧地推上舞台，周圍人的歡呼很明顯都是為他而起，這讓十五歲的少年内心膨脹到幾乎爆炸。
與此同時音樂慢慢停下，手持麥克風的髒辮黑人戴着誇張的墨鏡，黝黑的手指指向擂台上的桑托斯，沙啞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巴西小子！申請嗎！今天來了一個亞洲小子！申請嗎！”
桑托斯打量着對面年紀不大的男孩，感覺比他還小，細細的眼睛像是在白皙的臉上劃開兩道黑黢黢的口子，他從沒在這兒見過眼前的人物。但周圍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一聲蓋過一聲，如浪潮般幾乎淹沒了台上的他倆，讓他不能再分心思考眼前人的來處。
舞台的白熾燈很熱，就這麼直直蓋在他的身上，明明進來不過三分鐘，他卻熱出一頭汗……
“桑托斯！桑托斯！桑托斯！”
“桑托斯！給這個不知好歹小亞洲人一點顔色瞧瞧！”
“加油！幹掉他！！！”
“快點開始吧！給我們看看你的本事！”
從前也是這樣的氛圍，桑托斯融入的很好，甚至能在比試完回頭附和支持自己的聲音。
可今天似乎不行。
眼前的亞洲人一言不發，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嘴角噙着細微的笑，定定地看着他，像遊離人群外的幽靈，桑托斯被他的氣勢震懾，不由得慎重起來。
“申請嗎桑托斯！”
“告訴我你的答案！”
主持人的聲音仿佛炸開在耳邊，桑托斯聽見自己對着他的話筒說：“申請。”
為了證明，他拿出看家本領，Hardcore Rap讓他在地下聲名鵲起，攻擊力配合鼓點會變得極強，有時對方甚至反應不過來自己被他的快嘴罵了。
隻是探底，他沒弄得太難看。
他想迎接狂風暴雨，這樣會激發他的鬥性，他的腦子會越轉越快。
尤其是配合周圍如海嘯般的呼聲，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成了一個明星。
可對面的亞洲小子卻給他當頭一悶棍，因為他那明顯沒有一點攻擊力，完全是詠歎調一般的風格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周圍的聲音瞬間沉默，所有人都對此目瞪口呆，桑托斯也不例外。
這場比賽算什麼？
桑托斯不知道，但他知道這場比賽絕對沒有進行下去的意義了，對面根本就是來唱歌的，這哪裡是什麼比賽！？
3.
桑托斯抱着胳膊靠在牆上，看着那個亞洲小子點了一杯酒，他沒被轟出去完全是他的詞夠好，明明是個亞洲人，英文卻标準的好像從小生活在這兒。
豈止是夠好，簡直是太好了！
桑托斯要來紙筆，慢慢挪到對方旁邊，略帶羞澀的請他給自己簽個名。
男孩，哦不，是男人，對方竟然有二十四歲，足足比他大了九歲！亞洲人真神奇！根本看不出多大！
他嗓音低沉，尖尖的嘴角還是噙着淡淡的笑，整個人似乎真的是一個不在乎紛争的幽靈，桑托斯又請他給自己的衣領簽個名，一邊還止不住誇他英文說的真好，聲音也那麼好聽。
“你不應該來這兒，這裡都是流氓，你去上面唱歌多好啊。”
桑托斯貼在他耳邊悄悄說，整個場子放流行樂，沒人會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簽字的手一頓，男人擡眼看着他，桑托斯光明磊落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尖銳的虎牙在紅紫相間的等下閃着光，男人這才看見小男孩給自己的牙貼了顆水鑽。
很漂亮，鑽是，人也是。
“我不是瞧不起你，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
男孩似乎怕他不信，對着那雙黑黢黢的眼睛鄭重承諾。
男人終于簽完了字，讓酒保給男孩上了一杯橙汁。
4.
男人給他簽的名字他根本看不懂，找了周圍人，也都說看不懂，但他還沒來得及請教對方的寫詞技巧呢……
遊蕩在街頭，手機裡的簡訊告訴他晚上有場比賽，問要不要來。
那他會去嗎？
【反正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馬上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