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安排的課程不少,其中五花八門,不在桑托斯預料範圍内,比如:友誼課。
這種東西需要學嗎?朋友難道不是自然而然就聚到一起了嗎?為什麼還需要學習?
其實桑托斯需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但他自己現在有些看不清這些了,上次被轟下台的事件過後又發生了很多事,他的傲氣在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悄然滋長,以一種詭異的姿态。
可老師隻是講課,看不到下面少年的心裡去。
上完課桑托斯準備去廁所放個水,路過樓梯間,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透過門縫往裡看,發現是六個高個子圍住了應該是兩個的矮一點的男生,憑借聲音,桑托斯聽出來了咋呼最大聲的那個是個愛眼氣别人的嫉妒狂,看見别人穿了好看的衣服要生氣,看見别人帶了漂亮飾品也要生氣,是個沒什麼朋友的混子,進公司全憑好皮相。
黃頭發的是個牆頭草,聽風就是雨,受不了别人丁點挑撥。緊挨着他的是個長舌頭,最喜歡背後傳小話。這三個總是聚在一起走進走出,桑托斯市場看見他們仨去便利店附近閑逛。
另外三個不熟悉,但其中一個抱臂矗立在人群外圍的男生怎麼看怎麼眼熟,恍然他想起這個人是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打人事件主人公,可他不是被開除了嗎?為什麼會在這兒?
“對不起前輩……我們不是故意的……”
這聲音也很熟,但細細的門縫怎麼都看不清人,桑托斯愈發煩躁,幹脆直接推開防火門,老舊的軸承發出沉重的嗚咽,桑托斯發育的早,肉也會長,站在門口看上去老大一個,背着光,耳釘閃着光,唬住那幾個剛剛還叫嚣的小東西。
“吵什麼?”桑托斯最近脾氣陰晴不定是衆所周知的,為首的混子三天前剛被他抓住教訓了一頓,現在看見熟悉的閻王似的臉還有點膽顫,但回頭看自己人多,反壯了膽子嘴硬起來:“前輩也不用管的那麼寬吧……”他沒有桑托斯高,眼睜睜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大氣都不敢多出:“前輩……”
每個人都期待自己是那十七個人裡的一個,這樣就可以在風雨欲來的公司先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可現在那幾個固定成員又太穩,眼瞧着空位越來越少,他們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所以人群中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一種别樣的心思:走一個吧,退出一個也好,空出來的位子哪怕隻多一個也好……
那麼希望誰退出呢?崔勝澈?誰敢觸崔勝澈的黴頭?他已經可以和高層直接對接了,對歪心思的練習生而言已經屬于是壓迫者的角色。李知勳?也不可能,現在誰能走他都不能走……可要是這麼細數下來,他們這些人都有不能走的絕對理由,如果這樣……他們這些人的機會又在哪裡?得走一個啊,真的得走最起碼一個啊……
那就是桑托斯吧,他脾氣那麼好,也不像非出道不可的樣子,還是個比崔瀚率更過分的混血兒……這樣的雜種就應該回他的人種大熔爐裡去……
他這麼想,也就這麼說出來了,後面的李碩珉緊緊拽着李燦的手,瞪大眼睛呢喃:“你在胡說什麼啊……”,李燦淚水湧出眼眶,他鼓起勇氣小聲嗫嚅着叫桑哥,想上去抱住這個對他特别好的外國哥哥。
“你們在幹什麼。”崔勝澈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冷着臉,像是質問又像是真的好奇他們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幹什麼。
看崔勝澈來了,幾個挑事兒的更不敢說話了。
“……沒什麼,你們兩個,過來。”桑托斯先松開緊拽着對方領口的手,面無表情地招呼兩個小孩到他們這邊來,那倆也快步跑了過去,崔勝澈側身先讓兩個孩子出去,自己則守着門口不動,李燦不明所以,李珉碩沖他使眼色小幅度搖頭,示意不該管的事不要管。
緊接着拳頭砸肉的動靜就從樓梯間裡傳了出來,一下又一下,伴随強忍的痛呼,以崔勝澈頗為陰冷的一句:“你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該永遠爛在肚子裡對吧。”結束。
桑托斯出來後大力甩上門,不快的樣子絲毫不像出了氣的,崔勝澈揮手打發走了他倆,自己攬着大哥往廁所去,邊走邊說:“我們談談……”
這件事成了李燦和李碩珉的共有秘密,并也要一起爛在肚子裡。
2.
“我和社長争取了,一個星期的假,回美國看看吧。”崔勝澈邊洗手邊說,桑托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崔勝澈驚訝發現白熾燈下的桑托斯眼睛竟然是夾雜着這麼清澈的綠色。
半晌,桑托斯眼睛噙了淚,小聲用氣音說:“我該怎麼感謝你……”就猛地抱了上去,崔勝澈也想不到小小的一件事怎麼就能把他感動成這樣,但自己的付出被人如此珍視也讓崔勝澈回抱住:“回去好好散散心,然後準時回來,讓我在機場多等一分鐘都不放過你……”
“回來給你帶禮物。”
“那我要最好的那個。”
來送機的崔瀚率問他能不能幫忙帶一瓶沙拉醬回來,桑托斯同意了,和勝澈互相囑咐了一番才揮别幾個弟弟進去,很快一個拐彎他們就看不見大哥的身影了,圓佑便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也是大家都好奇的。
崔勝澈歎口氣:
“你們哥哥最好的朋友同一天去世了兩個。”
死亡無法被國籍阻隔,死亡也無法被年齡阻隔,文俊輝很小的時候就聽到家裡老人說過的那句“黃泉路上無老少”,年輕的他還無法真正理解這句話,直到現在,配上想起那晚路過桑托斯房間門口聽到的哭聲,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話到底有多痛苦。
3.
去往墓園的路上桑托斯又止不住流淚,他彎下腰捂着臉,無助地顫抖,葛莎也邊哭邊摟住他努力安慰,她也痛苦極了,得知好友離世的消息時她正在球館兼職,處理工作,參加葬禮,她瘦了一大圈,眼眶凹陷,憔悴又脆弱,但面對桑托斯,她還是努力打起精神,一字一句勸說着崩潰的少年:
“奎桑提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我們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但是沒辦法……”
高大的奎桑提,樂觀向上的奎桑提,面對貧窮家庭依舊努力生活的奎桑提……喜歡叫他monkey boy的奎桑提…………
我最好的兄弟,奎桑提,因無差别槍擊,死于2012年10月13日。與之一同死去的還有我另一個兄弟:塔納,送醫搶救無效,于2012年10月14日淩晨5點。
我這一生,朋友不多,因心直口快甚至多有結怨,但我并不在乎,因為我始終都有幾個好友在身邊不曾離去。曾我也放肆,自認看慣命運多舛,面對悲傷離合亦可泰然處之。但現實永遠比設想更加殘忍,因為我發現自己始終無法接受生命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随之萌生出悲觀念頭,葛莎,我的女性朋友,美麗的葛莎堅韌不屈的葛莎,她的心遠比我更強大,她沒有固定工作,為了明年能正常上學,我知道她很辛苦,但為了陪我來看望奎桑提和塔納的家人不惜放棄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兼職……
奎桑提的家境不好,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他最多一天打四份工,桑托斯拿出一萬美元要給他的媽媽,但這位黑人婦人并不接受,她哭腫的眼睛紅到幾乎看不出眼白的顔色,顫抖的手堅定地推回那一萬塊:“我知道你,你叫桑托斯,是他們這堆孩子裡最小的,奎桑提說你是最有出息的一個,現在上帝帶走了他……連同他的苦難一起……你不需要為此感到任何不安。”
“我會努力帶着孩子們好好生活,拿回你的錢,這些責任不需要一個孩子來承擔。”
“可是他們還要上學,這些雖然不多,但解決燃眉之急還是能起點作用的……”桑托斯拿着那一萬元的手并未退縮,:“有一次我惹惱了個人,他拿着槍抵着我的後腦勺,第一下槍卡殼了,上帝救了我,第二下槍好使了,但我還活着,因為奎桑提推開了我,是奎桑提救了我。阿姨……就當是……就當是……”說着說着桑托斯又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徹底維持不住最後體面,在人家家裡哭的撕心裂肺,奎桑提媽媽心痛地抱住他,臉上全是擦不幹的淚水。而稚嫩的三個孩子坐在後面簡陋的沙發上,穿着破舊但幹淨的衣服,懵懂又害怕的窩在一起。
塔納的家庭則簡單,他隻有病弱的奶奶,而父母都失蹤了,或者說……都死了。
他的生活更簡單,學校和兼職,偶爾出來與他們一起玩,他為人真誠,桑托斯與他年齡相仿就總是湊在一起玩。
塔納雖然有父母留下的固定房産,但他依舊拮據,為了每年最基本需要上繳的房屋稅絞盡腦汁,他才十九,兼顧學業與家庭并不容易,所以他死後他的奶奶可怎麼辦呢……
說到這兒,葛莎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告訴桑托斯那個更殘忍的事實。
桑托斯在準備穿一件得體的衣服去見老人家,但葛莎還是選擇告訴他其實塔納的奶奶在他出事的前一刻就因為心髒病離世了,而奎桑提之所以會和塔納一起死于槍擊就是因為要趕去醫院,奎桑提不放心才跟着一起去的……
這一周,桑托斯哭了太多次,眼淚都要流幹了,葛莎不得不帶他去藥店開眼藥,老闆原先是個醫護工作者,看見桑托斯的眼睛後嚴厲警告他按時敷藥,不要見風,不然以後肯定得患上迎風流淚的毛病。
桑托斯住在葛莎租住的房子裡,悄悄為她繳付了一年的租金,葛莎拽着賬單氣沖沖找到他時他正躺在客廳的沙發裡,眼睛上按照醫囑敷着乳白色的藥。
“為什麼要替我交錢!”
葛莎骨子硬,從不服軟,坎坷的生活讓她自小就長出了一身的刺,桑托斯禮貌得體又長相帥氣,難得走進了她的心,但今天看到賬單的一瞬間她的第一反應還是憤怒,憤怒他看不起她,憤怒他瞧不起他們的友情。
“我隻是想幫你,你的助學貸我幫不上忙,但我希望你能住的舒服點,晚上下班太累,總不能再被賬單打擾,身為朋友,我真的很想幫你。”
父親的背叛,母親的絕情,讓葛莎早就無法分清其實好意也是可以無底線的;其實友情也不是非要分清你我他的,隻是桑托斯的一年租金在她看來實在太貴重,對于現在的她是償還不起的。而最可怕的是與此同時,她清楚地知道桑托斯根本不需要她償還什麼,但也正是如此,她才會格外愧疚,愧疚自己辜負了桑托斯的心。
“好好睡一覺,睡到天大亮,我們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