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千年之後的白森對這首詩再熟悉不過,她還沒上幼兒園時就能熟背,然而,在此時聽到這首詩,她心裡湧起一種怪異感。
白森跟着于鐵走進木屋,朱啟見他們來了,趕緊放下木闆道:“你們忙完了?”
“唔。”于鐵回道,到床下翻找做飯用的炊具,于小林也擡起頭,清亮的眼睛還是緊盯着白森,其中的敵意絲毫未變。
白森的視線卻随着朱啟的手,落在那塊木闆上。
一塊矩形的薄木闆,長邊光潔,兩條短邊卻參差不齊,看起來像是從一塊長闆上硬掰下來的,表面還有些發潮,在稍微幹燥的一面上用木炭寫着《詠鵝》的詩句。
武周朝的漢字形體與現代漢字當然存有不少差異,不過白森穿越來到原主身上時就自動繼承了原主的經驗和知識,她能看懂這個時代的文字,此時,當她看着木闆上以歪歪扭扭的筆畫寫就的詩,心頭的怪異感越來越強烈。
這首近乎童謠般淺顯的詩,本是詠誦在池面上戲水的白鵝,卻仿佛與某件詭異可怖的東西産生了牢不可破的聯系。
朱啟注意到白森盯着他手邊的木闆看,急忙用手指捏着袖口,把木闆上的黑炭字擦掉,嘴上還慌裡慌張的掩飾道:“小林不懂事,瞎寫的,阿白姑娘你就當沒見過。”
白森目光一轉,看向一直盯着她的于小林。
盡管她曆史知識忘得差不多了,有一個常識她還是記得很清楚。
“小林什麼時候學的識字?”白森淡淡地問。
在古代王朝,文盲率極高,即便是大唐這樣的盛世,能認字的平民百姓,十中有一都算不錯了。
朱啟一窒,不知道白森問這話有何用意,他轉頭看向彎身在床下拿鍋碗的于鐵。
倘若按朱啟剛才所說,于鐵的孫子打小口不能語,耳不能聞,要識字顯然更難,而他的父母又死于六年前的一場大亂中,于鐵作為于小林唯一的親人,他極可能也是能識字的。
放在古時,普通平民鮮少有學習識字的機會,如此推斷的話,他作為樵夫的身份就顯得很可疑了。
床下的炊具似乎被于小林弄亂了,不好找,于鐵單膝跪在地上往床底張望,背對着白森,頭也不回地道:“平日裡小林給棋院運送木炭,這幾年在棋院裡見那些棋生和講師寫字見得多了,便偷摸着會抄寫幾個字,剛才你看到的那詩,八成也是他從棋院裡什麼地方抄來的。”
于鐵終于拿到了煮食用的陶釜,他端着釜站起身走到行爐邊,若無其事地問道:“小朱也經常來我這裡教小林寫字的。”
“對啊,”朱啟雲裡霧裡地看着白森,“你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如此,白森放下了疑心,她尴尬地笑笑,随口編了個理由,“我是羨慕小林呢,我在陳府做丫鬟,識不得幾個字,所以剛剛看你們寫在闆子上的詩,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是這樣啊,”朱啟笑道,“沒事兒,以後我來教你。”
于鐵将白水和菜瓜放進陶釜裡,擡頭看向白森,平靜地問道:“要在這裡吃朝食麼?”
“不用,”白森回道,“我就先回去了伺候我家小姐了。”
“我跟你一起吧,”朱啟費勁兒地站起身來,“我也要回去上早課了。”
于鐵擡頭,看向朱啟,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小朱,你……”
朱啟那隻受傷的眼睛已能微微睜開,他一挺胸口,道:“别擔心我,我是不會放棄棋賽的,無論他們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放棄。”
于鐵點點頭,又看向白森,這次他沒再說什麼。
“走吧。”朱啟當先走出去,白森沖于鐵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緘默無言地穿過晨霧彌漫的樹林,來到後院小門外的草地上。
“朱啟。”白森忽然道。
朱啟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怎麼了?”
“六年前發生了什麼?”白森問。
其實她想過回去再找陳钰雪詢問的,但一想到今晨陳钰雪在那個監院面前臨陣退縮的樣子,她對她的反感又加劇了,眼下整個棋院,她願意聊上幾句的,也就隻有朱啟了。
“六年前?發生了什麼?”朱啟困惑地問,顯然是沒理解白森的問題。
“那場大亂。”白森補充道。
朱啟聽到這話,臉上大變,竟然連說話都戰戰兢兢起來。
“阿白姑娘,那首詩,真,真的是小林在瞎寫,你不,不要多想。”
“這是什麼意思?”這次輪到白森摸不着頭腦了。
“哎呀!我,我……我也說不清楚,總之,你就别問了。”語無倫次的朱啟一甩袖子,轉身逃也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