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钰雪越說越小聲,不過白森已經全想起來,她接着陳钰雪的話往下說,“《讨武曌檄》,是麼?”
陳钰雪迅速捂住白森的嘴巴,驚恐的眼睛四處張望了一圈。
确定周圍沒人,陳钰雪轉過眼來責備道:“這篇文不能提!”
“我看曆史書上說……”白森趕緊改口,“不是,我聽傳聞說武聖人讀了此文後不是很欣賞駱賓王的才華麼?”
“武聖人對駱縣丞是不是真心欣賞我不知道,”陳钰雪臉上泛白,“隻不過,你覺得當今朝堂之上的那些人,會讓這篇檄文流傳于世麼?”
白森恍然醒悟,她承認自己沒想到這一層。
一篇讨伐聖上的精彩文章,聖上可以說她很欣賞,但下面辦事的人要是聽信了此話并讓這篇文繼續傳布下去,那就真成不要命的傻子了。
“不止如此,”陳钰雪小聲說,“曾經駱縣丞的才學聞名四海,他七歲就能随口成詩,筆下詩文無數,可是當今他的詩文是被絕對禁止的,任何人都不得吟誦,不能書寫,若是被抓到,輕則夾指掌嘴,重則會被定為謀反之罪,是要三族連坐的。”
聽到此,白森立時明白為什麼朱啟會那麼緊張的想要掩飾木闆上的《詠鵝》詩了。
在想起《詠鵝》的一瞬間,那陣奇怪的感覺又回來了,像是有一隻沾滿血色汁液的手掌在觸碰後頸,讓白森一陣顫抖。
不對!
白森急轉頭看向後院樹林的方向。
既然駱賓王的詩詞文章都是被禁止流傳的,那于鐵的孫子又是在何處抄寫到那首《詠鵝》的呢?
難不成在這鴻清棋院中,有揚州叛軍的餘黨?
白森想起朱啟教于小林讀詩時的樣子,他看起來并沒有将木闆上的禁詩視為多麼危險的東西。
朱啟一定知道些什麼,她必須去找朱啟查個清楚。
忽然,一陣鐘聲傳來,遠處學舍裡的誦讀聲随之停止,接着是哄鬧的人聲,想來應該是棋生們下了早課。
“我要去找一個人。”白森轉身就要往學舍的方向跑去。
“你是陳家的侍女,你這樣太張揚了,”陳钰雪快步跟上來,“我跟你一起去。”
白森想想也對,便放慢了腳步,學着阿琴的樣子在陳家千金身旁縮着身。
棋生們從各座學舍裡魚貫而出,黑壓壓的人潮往膳堂的方向湧去,白森和陳钰雪逆着人潮前行,還得仔細留意朱啟是不是混在人流裡。
“我們要去找誰?”陳钰雪問,四周人聲鼎沸,白森不得不把耳朵貼近過去才能聽見她在問什麼。
“那個叫朱啟的,你還記得嗎?”白森答道,“在廣場上被欺負的那個小個子。”
陳钰雪點點頭。
白森又提示道:“他臉上有傷,被人揍的,注意看周圍臉上有傷的人。”
話是這麼說,但身周的人比肩接踵,根本看不過來。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寬松些的角落,剛一站定,白森就着急問道:“你看到他了麼?”
“沒,”陳钰雪的眼睛還在四處張望,随口問道,“這麼急着找那個棋生做什麼?”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先找到他再說。”白森抹了抹滲出薄汗的額角,目光在經過她們身前的棋生臉上掃過去。
沒有任何人的臉上有傷。
正當白森盤算着再去什麼地方找找,陳钰雪忽道:“我記得上早課之前,朱啟對我們說他是風組二等的,你還記得麼?”
“對,他是在這個級别。”白森點頭,回過眼睛看向與她貼在一起的陳钰雪。
她怎會不記得,陳钰雪去做入學測試的時候她跟着朱啟去了一趟樵夫的木屋,那樵夫專門說過朱啟的圍棋水平有多高。
“那我們去天樞棋館看看。”陳钰雪說着,拉起白森就走。
白森順着陳钰雪的力道,跟在她身邊,好奇問道:“這天樞棋館,是什麼地方?”
陳钰雪邊走邊答:“鴻清棋院的七座棋館是仿照北鬥七星的方位建成的,其中天樞棋館是給棋力最強的棋生專用的棋館,棋院中現在還沒有風組三等的棋生,而風組二等的,隻有朱啟,和,和那個……”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面容上有悲憫之色。
白森淡淡的把她的話說完,“和那個已死的徐萬鈞。”
“對,”陳钰雪道,“徐公子已逝,現在朱啟是唯一有資格用天樞棋館的人了,說不定他在那裡。”
白森點點頭,腳步加快了幾分,走到了陳钰雪前面。
看起來陳钰雪的确對這鴻清棋院向往已久,棋院中各個棋館的坐落都熟記于心,她帶着白森穿過幾條曲廊,繞過幾座樓閣,起初還能遇上幾個棋生或講師,但越往棋院深處走,遇上的人就越少,半炷香後,她們來到一座樸拙素雅的棋館前。
“就是這裡了。”因為快步走了好一會兒,陳钰雪氣息也有些喘。
天樞棋館建在一處偏僻角落,誠如陳钰雪所說,能在這裡練棋的都是棋藝最強的棋生,自然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擾,再加上普通棋生也沒資格來這兒,故而這座棋館顯得尤為幽靜。
白森站在棋館門前,望着緊閉的紅木門,不太确定裡面真的有人。
她和陳钰雪相視一眼,猶豫着是不是要上前敲門看看,這時,從棋館一側的小窗裡傳來激烈的争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