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火組的人并不隻是湊數的,”蘇婉玉聲音發顫,腰背卻挺得筆直,“我在火組待了三年,我知道他們當中也有棋下得很厲害的棋生,隻是家世低微,升組對他們來說要難得多,所以有些人才一直升不上來。”
蘇婉玉說完,整個棋館一片死寂。
白森聽到坐在她身前的陳钰雪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
方殊的目光在一瞬間就寒如堅冰,再次看向蘇婉玉。
蘇婉玉像是要急于證明什麼似的,又道:“先生,您看棋院裡現在棋力最強的朱啟師兄,也是從火組開始,一步步升到風組二等去的。”
“夠了。”方殊低聲道。
蘇婉玉沒聽清,往前探了探脖子,小心問道:“先生,您是說……”
“你入選秋奕選拔賽了麼,蘇婉玉?”方殊問了個看起來不相幹的問題。
“我入選了。”蘇婉玉脆聲回道。
“這麼說,你的棋品是五品用智,”方殊又問,“什麼時候登格升品的?”
“今年年初,”蘇婉玉答道,末了還不忘加一句,“那時候我還在火組。”
“那好,”方殊平靜地道,“今日你目無師長,對為師不敬,我認為你欠缺棋士風範,故此,我決定撤銷你的棋品評定。”
蘇婉玉面容立時驚恐起來。
“先生,您,您不能……”蘇婉玉哀号,眼角湧起淚珠。
“我意已決,”方殊道,“本堂課後,我會把我的決定轉告評議閣其他成員。”
這一刻,座下棋生們或驚懼,或同情,或幸災樂禍。
對于大周的棋士來說,棋品可不止是他們的實力證書,更是決定了他們能不能靠圍棋吃上飯的資格證,沒有棋品,就無法參加帶有賞金的棋賽,棋品沒有達到一定品級,便無緣更高額賞金的大賽,就算要開設棋社傳授棋藝,以此讨點生計,沒有棋品或者棋品不夠格,也沒有人願意把孩子送來學藝。
而如今,朝廷或官府中尚未設立認證棋品的官方機構,在圍棋界,是由各地知名的弈棋高手來評定棋士們的棋品,就拿鴻清棋院來說,山長、監院以及另五個德高望重的教習組成了棋品評議閣,由這七人專門來評定棋生的棋品。
一個棋生的實力經評議閣确認足以達到相應等級的棋品後,評議閣七人會共同在一份棋品文函上簽名落印,作為棋生的棋品證書,眼下身為評議閣成員的方殊要收回他對蘇婉玉的評議,意味着蘇婉玉五品用智的棋品即被作廢。
為了升品,蘇婉玉這一年來懸梁刺股,勤苦用功,她天賦不算高,又沒有武晴那樣的家世,就隻能逼自己付出遠超常人的努力,不成想,好不容易通過了升品測試,卻因為此刻頂撞了方殊,此前的努力全部化為泡影。
“蘇師妹真是糊塗啊。”蕭楠小聲道。
“她太沖動了。”陳钰雪低聲附和。
蘇婉玉神情絕望,嗫嚅道:“先生,求求您,您不能如此。”
“既是我做出的評議,我就能決定是否收回,放課後把你的棋品文函準備好,很快會有人來收,”方殊和緩道,仿似在談論一局稀松平常的對弈,“關于撤銷你棋品一事,這些天就會公布出來。”
他轉回視線,繼續講解新棋陣。蘇婉玉獨自站着,淚水流了滿臉,挺直的腰闆卻不曾有半分彎曲。
一直到暮鼓響起,棋技課結束,蘇婉玉都沒坐回去,殘陽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她身上,讓她滿身暗紅如血。
林組的棋生們大都散去了,陳钰雪和武晴走在最後,白森跟在她們倆身旁,走出棋館後她回頭去看,蘇婉玉獨自站在餘晖籠罩的棋館裡,像一尊石雕般紋絲不動。
離開棋館不遠,武晴惋惜道:“蘇師妹這是何必呢,再怎麼樣,也不應該在課上頂撞方先生。”
“是的呀,”陳钰雪垂眸看着腳下,“這下她的棋品不再是五品用智,秋奕選拔也沒法參加了。”
武晴道:“蘇師妹棋力還不錯,若是能參加選拔,未必不能取得好成績。”
陳钰雪輕點了下頭,眼中盡是同情,轉而又擔心起秋奕選拔賽來,“晴姐姐,我想問問,現在少了一人參賽,棋院要另選一位棋生出來替代蘇師姐麼?”
“不是的,”武晴搖頭道,“要參加神都組織的秋奕或是春弈,棋品必須達到五品用智,所以棋院的選拔賽也是五品用智的棋生才能參加,反過來說也是一樣,棋院裡隻要有誰的棋品達到了五品,都有資格參加選拔,除非這人自己不願意,或者像蘇師妹這樣,發生了變故,這也是為什麼每次大賽前棋院裡都會組織一次登格或升品,盡可能讓多一些棋生升到五品,讓多一些人來争奪去神都的機會。”
“這麼說,棋院裡現在也沒有其他五品用智的棋生了麼?”陳钰雪道。
“沒錯,”武晴說,“而且選拔賽臨近,棋院也不會再組織一次登格升品測試了,往年發生這種臨時有人退賽的情況,棋院的做法是其他參賽者正常抽簽,誰抽中的對手若剛好是那個退賽者,誰就直接晉級下一輪。”
“原來如此,”陳钰雪琢磨了片刻,道,“那個輪空的棋生,真是好運啊。”
“是這樣,”武晴淡淡一笑,“就看這回是誰這麼走運了。”
白森跟在後面聽兩人議論棋賽,心裡卻在盤算着如何推進下午時想到的計劃。
前方的一座棋館裡人聲嘈雜,白森隐約記得那是山組的棋生專用的棋館,正門的門楣上有個木牌,上面雕着一個“菊”字。
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陳钰雪,此時她正和武晴聊得正歡。
白森放慢腳步,在名為“菊館”的棋館門邊悄悄停下來,探頭往館裡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