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教習先生都沒想到，朱啟和曹景的對弈竟會引來這麼多人觀戰，就連一些平日裡自暴自棄的山組棋生都來了，所以沒誰預先考慮到要給這麼多人留出個觀棋的位置。

隻有一人除外，那便是方殊。

他身為會稽詩社的組織者，在得知今日有這場對弈時，他便找到山長和監院，請求給他的會稽詩社行個方便，讓詩社的成員都能進棋館來觀棋。

說起來，也算是他給會稽詩社争取來的一個小小的利處，并無不妥，但麻煩就出在那些維持秩序的棋師先生身上。

對弈定在未時正刻開始，臨近此時，天樞棋館外仍是一片混亂，綿綿秋雨中，所有棋生都在往棋館門邊擠，都想找個能看到棋局的地方。方殊便傳話給在館外的幾個年輕棋師，說他已取得山長和監院的首肯，讓會稽詩社的人優先進館。

沒想到，那幾個棋師先生讓秩序安穩下來都難，哪兒還有心神去分辨誰是會稽詩社的成員。他們為了圖方便，想着這詩社的人都是士族門閥之後，便自作主張的讓風組和林組的棋生先進，火組山組的棋生則先等在外面。

這也就罷了，然而當林組三等的蘇婉玉走到棋館門前，就要跟着進去，一個棋師卻把她攔下來，讓她到另一旁等候。

她還道眼前這位先生不知她已從火組升上了林組，正要解釋，那先生根本沒打算聽，轉身就去招呼一位來自世家大族的棋生了。

蘇婉玉和門外一衆出身低微的棋生這才看明白，眼下能進棋館的，根本就與組等無關，是他們的身世決定了他們就隻能站在門外淋雨。

天樞棋館是一座高堂，他們從來到這世間的那一刻起就被隔絕在外了。

寒門子弟們勃然大怒，就要找那幾個棋師先生讨要個說法，就連平時他們敬重的蘇婉玉都勸不住了。

好在這時顔洵和武晴及時趕到。

顔洵顯然更能拿捏住這些憤怒棋生的心思，他說在身後的棋館内與監院對弈的，是同樣出自寒門的朱啟，今天朱啟若是赢了這局棋，就是給大夥兒争了口氣，所以無論如何先讓朱啟安心下棋。

武晴也說今天這局棋過後她一定會代大家向棋院裡提出意見，但得先讓朱啟的升組測試順利進行。

顔洵在山組和火組的棋生中人緣很好，又有武晴這樣的皇族之女出面幫着說話，門外的棋生們情緒稍安，一些棋生也能從門縫和窗邊看看棋館内的對局情勢。

就在顔洵和武晴松下一口氣的時候，沈照甯帶着幾個林組的纨绔子弟來了。

棋館正門已關，對弈早已開始，即便沈照甯是望族之後，也斷然不可能在如此多寒門棋生面前單獨給他們開門。

在門外淋雨的沈照甯滿心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見這麼多身世低下的棋生堵在門口，他公子哥脾性上來了。

他借幫棋師先生維持秩序為名，帶着跟他同來的那幾個纨绔走到門前，頤指氣使的驅趕人，讓所有人不得靠近棋館正門兩步以内。

顔洵看不下去，上前理論，沈照甯沒見過他，便大罵道：“你們這些不識趣的東西！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

其他棋生馬上站出來怒吼還擊，顔洵隻好回身先安撫他們，這時，趙知海也推開門出來，眼見滿腔怒火的棋生衆多，他隻好假意訓斥了沈照甯幾句，讓他不得生事。

門外的棋生看沈照甯也挨了訓，怒氣暫止，可是沈照甯下不來台了，他沒敢當衆頂撞趙知海，卻轉眼注意到了貼在門縫邊的蘇婉玉。

蘇婉玉正專心從門縫裡觀看棋盤上的局勢，對身周的哄鬧全然不覺。

沈照甯走上前，将她推到一邊，說他要站在這個地方避雨。

沈家公子的名聲蘇婉玉早有耳聞，她不願與這飛揚跋扈的公子哥打交道，低着頭好生好氣地求他把門縫讓出來。

沈照甯仰着頭，對蘇婉玉的懇求充耳不聞。

這時，恰是曹景将一步棋下在天元的一刻，天樞棋館内傳來一聲低聲輕歎。

蘇婉玉觀棋心切，眼前的公子哥又是這麼一副潑皮模樣，她收起卑微姿态，斥了聲“滾開”，上前一把推開沈照甯。

沈照甯當即惱羞成怒，回身大罵“你算什麼東西，敢這麼跟我說話”，揚起手，狠力一耳光打在蘇婉玉臉上。

蘇婉玉本就瘦弱，挨了沈照甯這一耳光，身形不穩，一頭撞在身側的門柱上，頓時不省人事。

門外淋在雨中的棋生們都極為敬重蘇婉玉，見她挨了如此欺負，人群中立時炸開了。

當先出手的是林奇和阿虎，沈照甯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挨了重重一拳，緊接着，門外所有人都朝他湧來。

他看着那些平日裡卑微恭順的寒門子弟一個個滿臉怒火，似要把他扒皮抽筋，他馬上就怕了，推開門就往棋館裡跑。

棋生們沒這麼容易放過他，哪怕是在曹景監院面前，沈照甯也結結實實地吃飽了拳腳，這會兒他又回到醫館，與躺在床上還未康複的謝瑜作伴。

說完門外的情況，武晴深吸一口氣。

身為皇親國戚的武晴平日裡行事低調，在這棋院中也見慣了低微棋生遭受的諸多不公，雖心有同情，但她從未動過幫這些棋生去抗争或發聲的念頭。

不是不願，是她不敢，畢竟她也安享于皇族身份給她帶來的許多優待，她不敢站出來反對這手到擒來的一切。

直到今日見到顔洵所為。

看顔洵孤身攔在門外，苦口婆心地勸解，最後以身軀擋在那些怒火沖心的棋生面前，讓他們想想家中父母，這才平息了一場可能鬧出人命的亂事。

選擇公道是需要勇氣的，武晴正是在顔洵這裡找到了這樣的勇氣，于是她站出來，将事實和盤托出。

聽武晴講完，曹景輕捋着颌下黑須，沉吟不語。

武晴又道：“監院，沈公子如果有稍許收斂，事情也不會鬧到這一步，你責罰蘇姑娘，那沈公子是不是要罰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