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是誰?告訴她,是誰?誰?
格洛利亞回答:“我是由原子和分子組成的物質集合。我是以基因為編碼的碳基生物。我是自我意識的主體。我是意向性的核心。我是在自由選擇與責任承擔中不斷生成的存在。”
“妳把存在主義放在了最後。你還是更喜歡存在主義。”
誰?
祂——哪個祂?在幻夢境裡見到的祂?夏特蓮所崇拜信仰的祂?高維度生命的祂?還是打破第四面牆的祂?——祂會知道渺小的人類在短短幾百年裡所思所想的存在主義?他知道“喜歡”?
沒有人回應她。沒有祂回應她。
疼。骨子裡的疼。像是每一個細胞每一處基因鍊都在疼。誰把她打碎了重構了。
死亡。
——
在傑森·陶德的視野中,格洛利亞的身軀開始崩解。紅色的星點光芒剝離了皮膚,内裡的血肉也在飄離。
在銀白色地面與深藍色穹頂的世界之間,變成了血的紅色。
信徒們似乎終于恢複了人類的行為,慌亂地四散奔逃。有人在空中找不到着力點,有人被反向吸入了天空。
傑森一腳踹開擋路的信徒,手中的槍抵一位黑袍的男人的額頭:“結束這一切!不然你的腦袋會在下一秒開花!”
“如果我死亡,是因為吾主希望我死亡。”男人閉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詞。他的肌膚泛着光怪陸離的顔色,同樣開始剝落分解。
“腦子有病的邪教徒!”傑森煩躁地丢下了這個男人,朝着格洛利亞的地方趕去。
——
“隻要我想就辦得到嗎?”
其實她的社會化在來到哥譚的三周才得以成長。或許同樣的場景在一個月前與一個月後發生,她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但它就發生在當下,就發生在現在。
“妳從哪裡來?”
“告訴我。告訴我我從哪裡來。”
格洛利亞的視野邊緣泛着不自然的暗紅色,仿佛整個世界被浸泡在血水裡。有誰沖了上來,一拳一拳地打在祭壇周圍的紅色半透明罩上,因為失重而被自己的力量彈開,又繼續上前。
“妳從哪裡來?”
“……”
格洛利亞說:“構成我的碳、氫、氧等元素,從宇宙中來。我來自阿拉伯半島這條人類曆史長河,我來自于家庭、社會關系網絡的塑造,我來自刺客聯盟傳承的觀念、累積的知識,我來自哥譚的塑形。”
“我來自于對世界的理解與解釋過程。我來自于現在。”
隻要。
——
“蝙蝠俠!做點什麼!我打不開這個該死的罩子!”傑森對着祭壇的罩子連開數槍,彈開的子彈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道血痕。
“……”
蝙蝠車沖向祭壇,但同樣沒能在半透明罩上留下任何痕迹。
“做點什麼……”
傑森聽不到回應,因為所有人的耳邊都被巨大的嗡鳴聲占據。他感覺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從眼眶中滑落,是鮮血嗎?
世界這一次好像真的要毀滅了。
——
一隻巨大的眼睜開在她面前。看着她的複眼,看着她的單眼。
什麼顔色?沒有顔色。
什麼樣子?沒有視覺。沒有概念。
“妳要到哪裡去?”
“隻要我想就去得到嗎?”
沒有回應。
格洛利亞說:“我在時間的單向流動中不斷前行。我會在有限的生命裡,以自由意志去選擇并實現獨特的人生意義,在完成使命的過程中抵達生命的圓滿。我會走向生命的終結,回歸到物質循環之中。”
隻要死亡。
祂閉上了眼。
——
漆黑的天幕像是潮水般漸漸褪去。
重力回歸了這個世界。
漂浮在空中的人跌落在地上,傑森在碎石間滾了半圈,立刻注意到祭壇的罩子消失了。
世界的顔色在逐漸回歸正常。修格斯停下了對信徒的攻擊,茫然地停在原地。
但祭壇的中心,那圈巨大的光怪陸離色彩斑斓的光點漩渦沒有消失。
傑森沖了進去,走過那些血與肉的水滴與碎片,找到正中央銀白色的人形。
他抱住了她。
銀白色的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擦去他臉上的淚水。他聽到格洛利亞用他再熟悉不過的尋常語氣問:“……傑森?我這個人開始對你産生意義了嗎?*”
“……”
他輕輕地說:“噢,你也在這裡嗎?”*
銀白色的光芒消失了,星星點點溶入整個漩渦,所有的光點與血肉都消失了。
他懷抱中真實的觸感也消失了。
湛藍得不真實的天空照耀着這一切,雲朵随着微風飄了回來。
除了一地破碎的大理石粉末和橫七豎八的信徒屍體,這裡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