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來即是客,更何況遠的都跨世界了,這是二人正兒八經的第一頓飯,顧今安帶着薛戬到了一家很不錯的酒樓。
正值飯點,酒樓食客如雲,交談聲不絕于耳,各種口音混雜一室。
兩人揀了個靠窗的位置。
能順利入座,顧今安松了一口氣,要知道很多酒樓都不讓禦鬼師進的,特别是這種生意紅火的。
“二位客官要試試我們的招牌嗎?”小二提着茶壺利索地在桌上擺上兩個杯子,給他們斟茶。他一邊倒茶一邊打量了顧今安的一眼,輕輕“嘶”了一聲。
顧今安離他近,聽見了這輕蔑一聲,但并未在意,問薛戬:“你想吃什麼?”
“多來些肉就行。”薛戬無肉不歡。
“好——那粉蒸牛肉、白斬雞、糖醋鲫魚、再來個菜羹,勞駕。”顧今安幾乎把招牌菜肴裡的葷菜都點了。
“哦。”小二把茶壺留在桌上讓他們後面自己斟茶,“店裡人多,上菜慢,二位慢等。”
顧今安:“無妨。”
問了一上午的人,說了很多廢話,薛戬渴了,把茶水飲盡,目光随意看着窗外街景。
廣袖長衣的古人來來往往,古老的木推車載着無公害原生态蔬菜,驢車慢慢悠悠,垂髫小孩吃着糖葫蘆。
與現世全然不同。
他依舊覺得有些不真實。
如果是一場夢就好了,醒來就回去了。
但這顯然不是夢,現下還有事得做,他才有機會回去。
他問顧今安,“陳老太隻去烏城四天,她昨日去的,算算時間,後天應該就回來了,我們一定要追過去嗎?”
顧今安道:“還是得去探查一番,陳老太作為烏城童養媳而後為何又去了後與城,她逃出青樓又怎不留在烏城,還有她為何後來又不去看望她兒子了,以及她大棚上的惡鬼是何緣故……還有諸多疑點。”
“烏城離這裡遠嗎?”薛戬手指敲了敲手中茶杯。
顧今安看着那個在他手中顯得小的可憐的杯子,“坐馬車兩個時辰。”
“四個小時啊……真遠。”薛戬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給顧今安也斟上了。
酒樓生意太過紅火了,上菜速度确實如小二所言,極慢,大堂裡一片催促聲,小二都應不及了。兩人等了許久 ,小二這才給他們上菜來。
薛戬忙着搭手擺菜盤,等小二走了,才發現不對。
兩碗米飯,小二放在自己面前的米飯是新鮮的,而放在顧今安面前的那碗卻是發黃帶着鍋巴的隔夜飯,好像非常刻意地就是要讓顧今安看到這個明顯的差别對待。
“什麼意思,同一鍋米飯還長得不一樣了?”薛戬想叫小二回來換一碗,小二卻已經忙得看不見影了。
“無事,能吃。”顧今安拿起筷子,示意滿桌佳肴,“不知合不合你胃口,開吃吧。”
“吃什麼吃。”薛戬把自己那碗新鮮米飯放到顧今安面前,五指抓着他那一碗陳米的碗口起身徑直朝廚房走去。
“别……”顧今安想叫住他,卻隻能看着他的背影穿過嘈雜的大堂。
未幾,薛戬帶着一碗新鮮米飯回來了,坐回顧今安對面,“這才對。”
顧今安沒說話。
十六年前禍事方起時,他還小,逃亡輾轉,有的商賈甚至給他盛的是豬槽的潲水,毫不誇張。那時候他還會去理論,而每每理論都會把店家對禦鬼師的憎惡推到極緻,周圍的看客也會加入紛争,他孤立無援,換來一頓惡言冷語,說的最多的不過是“給你就不錯了,你也配好的?”。
有時甚至換來一頓毒打,那些人把對禦鬼師的憎惡化作拳打腳踢悉數落在他身上。
最嚴重那次他被打得遍體鱗傷,脫臼的手腕是他自己掰正的。沒人會幫他,沒人會管他,他餓了三天,餓得幹嘔、眩暈,挨不住食了野外的果子,險些毒死。
從那之後,隻要吃食尚能入口,他都可以忍受。
随着時間流逝,這種情況漸漸有所好轉了,但大家對禦鬼師依舊不友好,恨意并未完全消除。
對于這些事他一般由大化小,由小化無,忍忍就過去了。
世人是一種怎樣的心理,顧今安其實是理解的,但他還是花了很多年來接受、來适應。
“其實不用這樣。”顧今安開口了,“如果事态鬧大,周圍這些看起來相安無事之人也會參與進來,我們成為衆矢之,情況會比這個更糟。”
“?”薛戬不理解他說的,“這種公平買賣你也準備吃啞巴虧?”
“一碗陳米而已,算不上什麼虧。”顧今安道,“看樣子應該是把你當作我的雇主了,不會為難你的。”
興許能順利坐進來正常吃飯還得感謝薛戬。他們十有八九是被認作家有鬼事的雇主和禦鬼師的組合了。
薛戬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算了,管他的。自己早晚要回去的,他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懶得争辯。
薛戬吃飯很快,軍隊裡吃飯時間短練出來的,顧今安才吃半碗,他已經吃完兩碗了。
這家酒樓飯菜味道确實不錯,粉蒸牛肉極入味,原生态的牛肉,牛油香濃郁,配上軟爛的土豆,絕;這道白斬雞把雞肉香味激發得淋漓盡緻,肉質嫩而不柴;黏稠的湯汁芡澆在肉質滑嫩的鲫魚上,鹹香酸甜,口味極佳。
薛戬出任務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吃什麼像樣的了,這一頓竟吃出了奢侈的感覺。
“我吃飽了,你慢慢吃。”薛戬放下筷子,看着對面慢條斯理吃飯的顧今安。
他來這裡碰巧是遇到好人了。不然真可能死在那個深山老林。
“顧懷。”薛戬喊他。
一來就直呼名,顧今安擡眸錯愕地看向他,夾魚肉的筷子都僵住了,“嗯?”
“名”通常隻能由長輩、上級或親密的同輩才可呼喊,這……
可能在薛戬那裡不是如此吧,顧今安也沒說什麼,默許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薛戬問道。
顧今安把魚肉夾到自己碗裡,“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這真是個大好人。
“謝謝雷同@志。”
“啊?”
*
“你們這裡的路也太爛了。”
兩人坐在馬車上趕往烏城,泥濘小路坑坑窪窪,全是碎石子,小小馬車颠簸得不行。
路不好,再加上馬車用的還是沒什麼彈性的木車輪,一點不減震,颠死了。
“都/是\這/樣\的/路\,/忍\一/忍\就/好\。”顧今安被颠得聲音上下顫動。
薛戬:“……”
顧今安朝旁邊挪了挪,馬車太窄了他和薛戬的肩膀老是碰到一起。
奈何他的挪動隻是無用功,這個馬車并排坐兩個成年男子隻能擠得緊緊的,更何況薛戬身型高大。
而以他的财力也隻能租賃這種小馬車。
“它颠就颠,關鍵是它也不快啊,還小。”薛戬兩條長腿在車廂裡曲得實屬憋屈,“真不如走路。”
“還是要比走路快一些的。”顧今安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了,摸出一個包裹,揭開布,裡面躺着兩張餅,是剛才酒樓裡買來帶着的幹糧,“要吃些小食嗎?路上吃着小食看風景消磨時間,很快就到了。”
“?我們剛吃完飯沒多久還吃?而且你管這大餅叫‘小食’?”薛戬指了指他的餅。
“是怕你坐車閑來無聊。”顧今安話音剛落,馬車碾過一顆大石頭,一個颠簸起落,手裡的餅彈出去了一張。
薛戬:“……”
顧今安面不改色地把地上的餅撿起來,撣去灰塵放回布裡,包好寶貝地揣進懷裡,“不吃算了。”
薛戬:“…………”
車輪轱辘,铿嗒一聲又一聲地颠簸着,馬夫沉默地甩着手裡的馬鞭。
薛戬撈開馬車窗簾朝外看去,路邊是一望無際的田壟,熟透的麥穗在秋日曠遠的天幕下翻湧,清風徐來,谷香勃郁四野。
沒有被現代城市攻占的古代,空氣質量就是高。
他靠在車壁上,清風從窗縫吹進來有些催人眠,每次都在快睡着時又被颠醒,折磨得很。
行至半路,一個巨大的颠簸,讓他徹底清醒。
“咔!”一聲脆響,馬車猛烈一晃!
“嘶——”馬在嘶鳴,車夫慌亂地發出“籲”聲勒馬,似乎也挽救不了了,兩人在馬車内根本坐不穩。
“怎麼了?”馬車朝着顧今安那方傾倒過去,薛戬也随之朝他那方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