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他用手撐住了顧今安頭側的馬車壁穩住身形,此時,馬車也傾倒着停穩了。
顧今安整個人都被他圈在了手臂間。
“這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顧今安其實隐隐有猜測,因為這種情況并非第一次了……
果不其然,下車一看,如顧今安所猜測的——馬車在行駛中斷了一個車輪,車身側傾了。
“哎呀!都說别搭禦鬼師了,晦氣!我偏不信!怎麼這麼倒黴!”馬夫提着斷下來的木輪罵罵咧咧。
“說什麼屁話?”薛戬怒道,“出發之前不是應該檢查好車的狀況嗎?半路抛錨,還怪在乘客身上。”
包車,半路車壞了,沒把乘客安全送到目的地,還要說因為乘客晦氣,合理嗎?
馬夫被他的身量和氣勢吓到了,“我……我、我檢查了的,分明是好好的。”
可是那車輪的毂開裂,撐不住軸,辋也磨損嚴重,輻丢失了幾根(注1),一看便是經年失修,疏于防範。
“你這車轱辘破成這樣,你說你檢查了?你哪隻眼睛檢查的?”薛戬火氣上來了,遇到這種推卸責任的人,是真的火大。
“你……!”馬夫臉都羞紅了。
“無事無事,這是這趟的租金,”顧今安遞給馬夫幾塊碎銀子,然後又補了兩塊,“這些就當修葺馬車的錢,剩下的路我們步行過去,你騎馬回去尋些人過來幫着拖車吧。”
“…………”薛戬無語。
馬夫接過銀兩,心頭爽了,“行吧行吧,就這樣吧,你們走吧,”
隻有一匹馬,馬夫又不肯賣,算一算他們坐馬車一個時辰,恰好在兩城中間,等馬夫來回一趟帶着好的馬車來找他們的時間确實也夠他們走到烏城了。
在這種路上馬車行得隻比走路快上些許,剩下的路程若是步行,可能還需要一個半時辰左右。
薛戬一語成谶,得走路了。
“你的那個魔法不能變個輪子出來嗎?”薛戬問顧今安。
顧今安解釋道:“不能。我目前變出來的東西脫離我手用不了太久就會消失。”
“‘目前’?你的意思是說,你以後有可能做到?”
顧今安想了想,“我至今沒見過能做到的禦鬼師,就算是有禦器能力的也需要有原料做依托。”
薛戬點頭,“行。符合唯物主義但不完全符合。”
“‘唯物主義’是何物?”顧今安問道。
薛戬假裝沒聽見,懶得回答。
想一想接下來走路薛戬倒也覺得無所謂,平時訓練路程差不多,還得負重、躲避障礙物與陷阱。
“抱歉。”兩人行在路上,顧今安突兀地對薛戬道。
“為什麼?”薛戬不解。
“我可能有點命裡犯煞,同我一路估計會不太順心,這種事常有。”顧今安提了提劍帶。
薛戬笑了一聲,“你還真信他說的?”
顧今安解釋:“并非是聽了他所說,也并非因為‘禦鬼師’,而且我自身,我從小就挺倒黴的。”
“小時候遇見個算命先生,還說我紅鸾星照命,乃是幸運有福之人,算得真是不準。”顧今安回憶起這事就覺得有趣,笑了笑,“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沒被紅鸾星照拂過,他可能說錯了,應該是掃帚星照命。”
薛戬看向他,“在我們那,年輕人都不太喜歡這些的。”
“為何?”顧今安擡眸看他。
“因為是迷信,舊社會痼疾。”
“怎麼會是迷信?”
“沒有科學根據。”
“‘科學’是什麼?”
“大概就是那啥,能系統化公式化的,能檢驗可預測的客觀規律。”
顧今安懵了一瞬,“‘系統化’是什麼?”
“一個關聯的整體?”
顧今安求知若渴,“‘公式化’又是什麼?”
“大概,有通用的格式,可以普遍适用的東西。”
顧今安眨了一下眼睛,“那‘客觀規律’呢?”
“不為人的意志所轉移的客觀存在的規律。”薛戬覺得自己要成AI自動回複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客觀’究竟是什麼?客人嗎?”
“…是‘觀察’的‘觀’,不是‘客官’的‘官’。”
“哦,我知道了,是‘少攻學問,有客觀’的‘客觀’,是吧?”(注2)
“?什麼……”
*
兩人到烏城已是日薄西山,晚霞落在遠處的山巒上,秋山是三青與缃色未混勻的硯台,一簇一簇的青與黃交織不清,陰晴卻在莽莽山間繪出分明的界限。
群山之間環抱着一座熱鬧的大城池。
烏城顯然比日拂城更為繁華嶄新,街道縱橫,路面平整寬闊,木樓高低錯落,飛檐鬥拱,灰瓦白牆,商鋪林立,酒肆瓦舍鱗次栉比。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此時正當飯點,叫賣聲招徕聲不絕于耳。
這座城的年輕人似乎比日拂城多,民風開放,薛戬看見好幾個小姑娘盯着顧今安看了。
薛戬也跟着側目看顧今安,從他的視角俯視,這人墨發襯得皮膚白皙,高挺的鼻連着俊秀的眉骨,骨相俊美,濃淡适宜的眉更添精緻感,眼窩裡睫毛纖長——那雙溫和明亮的俊目突然擡起來看向了他,“怎麼了。”
“我看有小姑娘盯着你,我就盯着你,有什麼問題嗎?”薛戬道。
顧今安:“……”這前言不搭後語再配上一句“有什麼問題嗎?”的強盜發言,到底哪一處不是問題?
街道上着實熱鬧,能明顯感覺出此城與日拂城的差距,大城與小城的鴻溝。
薛戬大大方方地回視了一個盯着她的姑娘,剛想對她笑一笑展現人民特種兵的親和力,她已經羞紅了臉跑了。
二人尋了一家面鋪解決晚飯。
薛戬面前的大碗面,骨湯熬制得雪白,面條看起來筋鬥Q彈,面上撒着翠綠的蔥花,讓人食指大動。
他看向對面的顧今安,“你真不來一碗嗎?”
顧今安從懷裡摸出了上午掉地上又撿起來的燒餅,“我吃這個。”
薛戬:“……”
自己吃面,他吃沾了灰的餅,寒碜得薛戬覺得這碗面都不香了。
最後,在薛戬的強烈要求下,兩個人準備扣扣搜搜地分食一碗面和那塊沒有掉到地上的餅。
同時,薛戬也知道了這人糟糕至極的消費觀——本來掙得就不多,今天中午還非要帶自己去吃一頓大餐把錢花沒了,除去晚上住宿需要的錢,連多點一碗面的錢都沒有了。
“笨死了。”薛戬總結。
顧今安:“……”
*
“你準備怎麼查陳老太的事?”薛戬吃完了面,端着碗吹開浮油和蔥段,喝了一大口骨湯,胃裡又飽又暖。
顧今安啃着幹燒餅也喝了一口分到自己碗裡的面湯,“目前我們也不知道她是哪戶人家的童養媳,得先弄清楚這個,再去這戶人家了解情況——陳老太的兒子應該也能知道點什麼。”
“就這麼辦吧。”薛戬道。
然而他們問了老老少少不下十人,都未曾聽聞“陳老太”、“陳婉”此人。
“很正常。她不是基本都在日拂城嗎,這烏城沒人聽說她很正常。”薛戬道。
顧今安想來也合理,陳老太在烏城也是做的養在深閨的童養媳,不曾抛頭露面的,所以無人知曉。
問人不行,找陳老太本鬼也不太現實——陳老太是厲鬼,用尋迹法器也無濟于事。
“問人不行,就問事吧。問問城裡有沒有發生什麼怪事,特别是這幾天。”薛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