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塔作戰指揮部。
周秉正剛想起身去接一壺熱水,再泡杯好茶,就聽見通訊儀滴滴滴的響個不停。
是李真的秘密通訊。
周秉正一挑眉,按下接聽鍵,對方的聲音鮮有的不太自然,顫巍巍的,“周哥……聽文欣傳訊,江雄在戰場上狂化了……”
水杯差點一個沒拿穩,杯蓋和杯身碰撞,當啷一聲,周秉正趕忙雙手抓住,“他……”喉結艱難地滾動,沾着茶漬的指尖死死扣住桌沿,“現在什麼狀态?”
“羽化了……死了。”李真虛虛地回應。
周秉正将殘茶重重擱在電子屏邊沿,飛濺的水珠在加密鍵盤上炸開星芒。“配合調查就好,信我,不會有事。”
李真從不多言,朝周秉正點了點頭,便挂斷電話。
周秉正扯松銀灰色領帶,喉間逸出輕笑。他雙手撐着桌子,盯着面前的屏幕一動不動。本來也沒想着做這麼過的,難道這自助者,天助也。
面前的電子屏閃爍着詭谲的藍光,周秉正的面孔被屏幕分裂重組,左眼映着軍部加密文件,右頰流淌着前線戰報,下颚被雲圖切割成碎片。
“周哥!”辦公室的轟然洞開,勞拉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進來,美甲在平闆上敲得噼裡啪啦響,“公會的八百份民事委托都快發黴了!你批不批啊!”
勞拉是周秉正的學妹,幾十年的感情了,關系不錯,倆人的相處方式一直不拘小節。中央塔基本上也就勞拉敢不打招呼,就一把推開周秉正的辦公室門。
周秉正轉身時,臉上已綻開春風化雨的笑容:“勞拉啊,你聞聞這滿屋子的硝煙味——”他擡手指向前線戰報,“S級變種生物體任務,可比走失兒童刺激多了。”
“少來這套!”勞拉将平闆怼到周秉正胸前,“變種生物體是大事,民衆的孩子被拐、包工頭不給錢、惡劣強//奸案就不是事了?”她掰着手指一一盤點。
“批,這就批。”周秉正的指尖滑動平闆,忽然頓在某個閃爍的紅點上:“簽署過程要錄視頻?”
勞拉抱臂倚在台邊,“當然,怕造假代簽。平時都會錄的,隻是錄制頁面在我那,你看不到。”她忽然湊近懸浮屏端詳,“喲,給新人配了變色龍号?這架戰機不是維修部的最新研發?”
周秉正聞聲擡眼,“秦怿是這屆最優秀的向導,好東西自然要給好刀開刃。”
“那下回也給我哈!”勞拉指着周秉正嚴肅道。
早知在這等着呢,周秉正立馬答應,“好好好,以後任你選,你挑好了,才輪到他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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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停穩在中央塔頂樓的停機坪上,哨兵向導們陸陸續續從機艙走出,迎面來了幾位工牌上寫着“中央塔調查部”的工作人員,擋住他們的去路。
隊伍裡有幾位年輕的哨兵向導,哪見過這樣大的陣仗,一齊往文欣身後退了幾步。見勢,文欣回頭低聲安撫,“别怕,老師在。”
随即,文欣落落大方向前一步,朝着被人群簇擁于中位的男人微微颔首,“王部長。”
被叫王部長的男人全名為王善,中央塔調查部部長,做事公事公辦的,總愛闆着個臉,不苟言笑。
王善也向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朝文欣點了點頭,“文向導。”
回來的路上,文欣早已料到迎接他們的将是什麼,親眼目睹這幕,倒沒什麼波動。
中央塔S級哨兵江雄,在戰場上主動狂化壯烈犧牲,編寫成新聞,都将會高挂熱搜不下。而随從的前線隊員,前來支援的援軍向導,乃至後方的指揮調配人員,無一逃不掉被觀察問話。
文欣自如地接過王善将要說出口的話,“王部長您放心,出了這種大事,我們都會配合調查的,隻是……”
文欣目光掃過身邊的哨兵向導,江恒受到刺激一直昏迷不醒,被兩個哨兵攙扶着;秦怿像個行屍走肉,驚魂未定,目光呆滞;其他幾位哨向臉色蒼白,面如死灰。
戰場上的慘烈畫面仍曆曆在目,文欣深吸了口氣,才平複好自己就要呼之欲出的失态,“他們都需要先去靜音室進行精神疏導。”
“那是自然,中央塔也不是這麼沒人情味的地方。”王善朝她笑笑,“隻是……”他拖長音調,随即向一旁的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上前一步,走到秦怿跟前,下蹲,給秦怿扣上了腳铐。動作行雲流水,沒一絲猶豫。
這是中央塔最隐晦而又最嚴重的指認,幾乎在暗戳戳地表明,兇手就是秦怿。
文欣一驚,條件反射就要出手拽過秦怿,卻被王善不動聲色地擋掉,“文向導,請您理解……”
文欣的音調都拔高了,出言就與王善争執道,“中央塔還未開展調查,怎麼就給秦怿扣上腳铐?!”
王善示意助理将秦怿往一旁帶了帶,側身上前一步,隔開文欣與秦怿的距離。
方才的笑容消失殆盡,王善一字一句,語氣嚴肅,“文向導,公會的信息比您得知的更快,通訊部剛收到江雄犧牲的消息,就已開展初步調查了。在您回來的路上。”
王善停頓了下,繼續說道,“前線戰況我們都看在眼裡,各位都在奮力抗争,而問題似乎就出在援軍身上,秦怿是此行援軍向導的隊長,身上的嫌疑自然是最大。”
文欣倒抽了口氣,被這樣離譜的言論激得氣血攻心,張嘴就想再與王善争執。
一直一言未發的秦怿突然開了口,“文老師……沒事的……”精神才遭遇強烈沖擊,情緒過載,秦怿說出的話都有些詞不達意。
文欣心裡一揪,江雄能力出衆,平步青雲,太過耀眼。中央塔内虎視眈眈他和他兒子江恒的人并不在少數,兇手是那其中的誰都有可能,但唯獨也絕不可能是秦怿。
但當時當刻,旁人過多的言論,似乎都像是在為當事人開脫,文欣的張嘴又合上,反反複複,最終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再開口時,她有商有量,“抱歉王部長,是我情緒過激了,我能跟小怿說句話嗎?”
王善給助理了個眼神,助理便松開了秦怿,文欣快步上前,握住秦怿的手腕。
此時人多眼雜,文欣用意念給秦怿傳話,“小怿,實話實說就好,不是你做的事,無論他們用什麼方法,都要回答說沒有。”
“嗯,老師放心。”秦怿亦用意念回複,他盯着文欣的眼睛,堅定地點了點頭。
松開秦怿的手腕時,文欣輕捏了下他的手心,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才向王善示意道,“王部長,麻煩了。”
王善朝助理擺了擺手,對方便輕車熟路地将秦怿先行帶走。
留下的幾位哨兵向導,王善的眼睛依次掃過他們,點了點數目,才揚言道,“那各位跟我們走一趟吧,需要大家配合調查部回答些問題。”
“文向導,您先請吧。”王善對文欣做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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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怿被帶去了靜音室。
靜音室的白光像液态汞般傾瀉在秦怿身上,他仰面癱在記憶棉床墊裡,四肢仿佛被灌了鉛,連擡起手指的力氣都被抽空。
堂堂S級向導,頭一次來靜音室不是給人做疏導,而是被白噪音療愈。秦怿自嘲地哼笑了聲,苦中作樂。
此時此刻,秦怿的精神狀态相當糟糕,白噪音在努力幫他對抗腦袋裡的雜念,使盡渾身解數,仍是雜念暫居上峰。他望着天花闆出神,戰場的景象就像自動播放的幻燈片,一幀一幀在腦海中浮現。
一片狼藉的南部森林。
腐臭的屍體味,燒焦味,血腥味。令人作嘔。
羽化後的江雄變成金星點點,随風而逝。
江恒看向自己的眼睛,死水一般的空洞。
還有如同魔咒般,不斷循環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耳畔環繞的白噪音是海浪聲,秦怿最喜歡的聲音,卻無能為力壓制在秦怿腦海裡作威作福的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