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

圓月高高挂在潑墨般漆黑的天邊，天上并沒有星子點綴，隻有月亮的月暈被移動的雲層遮擋，顯得晦暗不明。

咚——

打更人被冷風灌了滿臉，縮縮脖子又使勁敲了一下手裡的竹梆子，扯着喉嚨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咚——

“夜半子時——”

剛剛喊完，又是一陣冷風直沖沖灌進嘴裡，嗆的打更人彎腰猛咳了好幾下，等好不容易紅着臉、脖子緩過神來，就感身上卷來一股熱浪，擡頭一看，與他隻有一條街道相隔的段府當着他的面突然燃起來了。

風呼呼的吹，幾乎就在打更人愣神的片刻，整個段府都置身在火海之中。

“來人啊——走水了——”

“快來人啊——”

打更人慌忙用勁敲打手裡的竹梆子，周邊安睡的鄰居被吵醒紛紛端着自家的鍋碗瓢盆盛水救火。

今夜的風格外大，要是他們這些鄰居置之不理，這把大火就要燒在自家門上了。

奇怪的是，不管段府外如何喧鬧，都沒有聽見府内的動靜，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府内的動靜被蓋住了，直到大火被撲滅後人群湧進被燒毀了大半的段府才發現，段家上下共一百八十人全部氣絕身亡，離奇的是，這一百八十人即使被燒成焦炭都不見什麼痛苦掙紮的痕迹。

燒了一夜的大火，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隻燒毀了段府，臨近段府的屋舍沒有被火舌波及半分。

官兵兩兩一組從尚且還冒着煙的段府裡擡出一具又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根據段府在官府登記注冊的人數來看，整整一百八十人，上至家主下至奴仆無一幸免。

這場大火太過奇怪、段府上上下下整整一百八十口人的死狀也極為離奇，參與救火的衆人紛紛覺得段府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上天看不下去降下大火讓這一切都被燒個幹淨。

這個說法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青陽城，當地官府覺得這種說法傳到其他地方去丢了自己的臉面，很快就靠武力鎮壓下去。

然而，青陽城的百姓和官府并不知道，段府從上到下其實一共有一百八十一人。

隻不過這第一百八十一人從未出過段府，也沒有在官府登記過姓名，是一個誰都可以踢一腳的玩意兒。

*

又是一日，天邊才剛剛破曉，街道上就相繼傳來吱呦的推門聲，不一會兒街道上就開始熱鬧起來。

杜老爺子家的馄饨可以說是青陽城一絕，皮薄餡厚分量也足，關鍵是價格也不貴，杜老爺子鋪子才剛開門，就結伴走進好幾個漢子，這幾個漢子估計是熟客，其中一個漢子進鋪子就說了句：“老爺子。上四碗馄饨！”

杜老爺子哆嗦着手，滿臉陪着笑應了一聲，麻利的起鍋煮馄饨。

那幾個漢子在等馄饨煮好的空隙也開始閑聊起來，聊着聊着話題難免聊到段府那夜的大火。

“那火也燒得太古怪了，風那麼大偏偏隻燒了段家的屋。”

“誰他娘說不是？！”一個漢子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惹得杜老爺子頻頻側目想聽聽這幾個痞子在說些什麼閑話能這麼激動。

那漢子拍完後也覺得自己有些沖動，但又不願意落了面子，但還是梗着脖子說：“火古怪，人死得也古怪，人都燒焦了還直挺挺躺着，火燒身上能他娘的不疼嗎？”

四個結伴吃馄饨的漢子沉默一瞬，頓時覺得一股子涼意從腳底闆直往天靈蓋上蹿，沉默到四碗熱氣騰騰的馄饨端上桌。囫囵吃了大半，才紛紛覺得寒氣褪去。

“我看，那些有錢人家表面上看着和善，背地裡不知道做些什麼見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勾當。”其中一個漢子抹了把油膩膩的嘴，粗聲粗氣道：“我看這個就是報應，不然怎麼就偏偏是他段家走水？風那麼大，左鄰右舍都沒有事就單隻燒了段家？ ”

“如果真是報應，哥幾個什麼時候才能撈那麼大一筆錢，然後被報應呢？”一個臉上帶着條長疤的漢子擡手比了一個數，哈哈哈大笑起來，“到時候逍遙快活完了誰管他娘的報應不報應？！”

段望月剛走進這間馄饨鋪子就聽到這話，他臉上并沒有什麼反應，拉低罩在頭上的黑色兜帽，全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色的鬥篷裡，隻露出細瘦白嫩的下巴，說話斷句有些許怪異，像是剛剛學舌的小孩。

“阿爺，一，碗馄饨。”

說完，鬥篷裡伸出一隻細小的手，稍微掂着腳在櫃台上放了粒指尖大小的碎銀子，漆黑如墨的眸子在這間不大的鋪子裡掃過，尋了個隐蔽的角落坐下。

他想嘗嘗，那幫人說的，好吃得要上天的神仙馄饨是個什麼滋味。

馄饨很快就端上桌，和馄饨一起端過來的還有一粒他剛剛放下的碎銀子，“？”段望月看着那粒碎銀子警惕的擡頭，籠罩在黑色鬥篷裡的身子也微微躬着，這是一個警惕的姿勢。

杜老爺子似乎看出來眼前這小孩的警惕和緊張，稍微背着身把碎銀子往小孩的面前又推了推，小聲說：“娃娃，阿爺不收你銅闆，這碗馄饨就當阿爺送你吃的。”

這小娃娃估計是背着家裡跑出來的，話都還說不利索，一出手就是碎銀子家境看起來應當十分富裕，他剛剛也四處看了看，并沒有發現什麼仆役打扮的人跟着，這麼一個小娃娃帶着銀子出門還沒有人看着容易被有心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