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了客房,把懷裡的大包小包往桌上一放,周黎坐在凳子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盡數喝完,才壓下方才在樓下炸開的汗毛,龍大慶白着臉端着茶杯抖了幾次,才喝上一口熱茶。
段望月把手裡的幾袋吃食放在桌上,臉色也不太好看。
三元自瞧見這一龍二人踏進酒樓就沒有再聽下去,并不知曉他們在樓下發生了什麼,見狀翻身從窗沿上下來,别在腰上的暖白玉笛上的靛青吊墜在空中滑過圓滿的弧度,
取下玉笛在桌上輕敲幾下,好奇問道:“你們在樓下發生了何事?”怎麼一個兩個都面色發白,像是遇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似的。
周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隻不過這次沒喝,而是捧在手裡像是在發呆,茶壺放在桌上就被三元拿起,先是給段望月和龍大慶續了杯茶,而後才給自己也續上一杯茶潤潤喉。
在周黎開口前,三元點着桌面又問:“很重要嗎?”
周黎看看段望月又看看龍大慶,一時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見段望月輕輕點頭後,才道:“很重要。”
三元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張符貼在門上,無形的結界快速将這件客房蓋住,不容許外界肆意窺探。
他拍拍手:“好了,可以說了。”
周黎點頭,道:“老掌櫃就算是年歲再大,也不至于會忘記早些時候才交談過的客人吧?”
三元來了興趣,玉笛随意放在桌上,“周師兄的意思是,老掌櫃完全不記得你們了?”
段望月視線不動聲色從玉笛上撤回,光靠看他根本沒有看出來這玉笛是否如饒雪一般内有乾坤,他接過話頭,道:“對,但後面不知怎得又忽然記起。”
他細細回想老掌櫃的反應,抓住了老掌櫃說起‘方才老朽眼拙,竟然沒有認出仙師,還望仙師見諒見諒啊’之前,有輕微的停頓,很短,但段望月還是發現了。
這樣遇到設定之外的事,需要時間反應才能應對...很像師尊制作在竹屋試用便于調試的傻子機關木偶。
但這隻是猜測并未經過驗證,段望月也不好妄下斷言,暗自思索得找個機會驗他一驗。
周黎又道:“方才段師兄不是問我和龍師兄為何沒把這些收進乾坤袋嗎?”他指指桌上一大堆吃食,心有餘悸,“是因為我們一但放進乾坤袋,店家就會再包一份一模一樣的遞給我們,并且問我們...”
龍大慶也緩過勁了,接過話茬道:“并且問俺們還要些什麼,這都不算啥,主要是他們重複動作和話時,語氣和表情都一模一樣。”
“俺們在邊上觀察片刻,發現隻要按照凡人之間正常的購買流程,不出現‘貨物’突然失蹤的情況,店家就不會出現這種重複的行為。”
段望月昨日去買糖葫蘆時,并沒有長時間舉着一大串糖葫蘆老爺爺面前長時間停留,買了就走,頂多在排隊買糖炒栗子因為人多排隊,聽了幾耳朵城主和仙師的故事,
問:“一條街上的攤販皆是如此?”
龍大慶猛點頭,雙手交錯着狠狠在手臂上猛搓,“一條街都是這樣,太詭異了,正常人會這樣嗎?”
當然不會。
聽起來像是按照某種設定好程序運行的器械,遇到程序設定之外的事不會轉彎,會一直重複造成運行程序‘卡’之前的行為,直至接收到相應的回饋才能繼續正常運行。
這樣看來,昨日小徒弟在外面聽來的那句‘度厄城中再無災禍’水分就很大了。
客房内除了呼吸聲再無其他,察覺到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三元伸手撕了符,符紙揭開的一瞬間便化作灰燼,一股符紙燃燒特有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
隔音結界一撤,段望月幾人也聽見了客房外的腳步聲,很沉很悶,被短暫隔絕片刻,窗外的吆喝叫賣聲、詢問聲張牙舞爪的鑽進耳朵,顯得冬日下的度厄城熱鬧非凡,
幾人不動聲色的看向緊閉的客房,心裡默默數着數:
3
2
1
...
随着腳步聲停下,門外也出現一個人影,他擡起手在門上敲了三下,等了片刻,沒有聽見裡面有聲音,也沒有貿然推門,而是站在門外略微揚高聲音問:“客官,小的來問問是否要準備午膳。”
聞言看着桌上一大堆吃食的一龍三人:“......”
桌上有這麼多吃的,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回絕小二的問題,但方才的交談讓幾人更加意識到,這度厄城有問題,且問題很大。
于是不知不覺間變成小分隊隊長的段望月,在用眼神詢問隊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回道:“準備吧。”
緣自來的效率很快,就像是已經在詢問住客需不需要備飯前,就已經把飯菜提前準備好了,來問住客隻是走流程而已。
一龍三人按照小二的接引下樓,都不動聲色的環視正在吃午膳的食客,也瞧見了穿着華麗服飾,戴着華麗發飾卻愁眉苦臉,看見他們後眉眼柔和了些的劍宗弟子。
入坐後幾人對視一眼,看來不僅隻有他們發現了度厄城不對勁下來查看情況了。
腦袋裡裝着事,即使面前擺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也沒有什麼胃口,草草吃了幾口後便上樓回房。
才回房不久,方才在樓下打了照面的柳師妹一行人就站在門口,擡手剛要敲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直接進。”
推開門就看見段望月面對客房門坐在桌後,離門最近的這邊放了一杯還冒着熱氣的茶,就像是猜到她們會來似的。
三元依舊坐在窗沿上曬太陽,周黎和龍大慶分别坐在段望月兩邊。
段望月側身看向小師尊輕輕點頭,于是三元指間夾着一張隔音府,對這位大膽對自己尚且年幼的小徒弟,示愛的柳師妹,道:“關門。”
門關上的瞬間,那道先前夾在三元指間的隔音府輕輕向前一擲,便輕飄飄貼崽客房門上,無形的隔音結界瞬間展開,将這間客房攏在其中。
三元甩甩手,面對柳師妹一行四人的有些疑惑的神情,擡手在唇邊做了一個禁音的手勢,“噓,隔牆有耳,小心為上。”
柳師妹臉色微紅,受教的點頭:“知曉了,三元小師弟。”
奇了奇了!明明三元樣貌平平,但為什麼就是覺得一舉一動都移不開眼呢?
目睹一切的段望月:“......”
“你們有什麼發現?”段望月指節敲着桌面,把柳師妹為首的幾個師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接着道:“又或者說,是遇到了什麼怪事。”
柳苡,也就是柳師妹,她和幾個姐妹對視一眼,而後無聲歎了口氣,“難得出一次宗,雖然不知道四長老為什麼選着在這樣繁華的城鎮落腳休整。”
“便約着在這城中口碑和生意最好的成衣店去看看,店裡衣裙、發飾無一不華美精緻,我們便一人買了一件。”柳苡說着,還站起身轉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堪稱完美标準的笑,上半張臉卻惶恐至極。
整個人看着怪異非常,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抵着她的唇角,向上提拉直到露出一個近乎标準完美的笑,偏偏本人知道卻無法控制。
在她身後同樣衣着華麗的幾人臉色慘白瑟瑟發抖,越發顯得臉上紅色脂粉的存在。
三元收回挂在窗邊來回晃蕩的腿,視線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若有所思,劍宗此次選着度厄城做試煉之地,他是知曉的,又或者說這是幾位長□□同商議出來的結果。
這度厄城以祥和、富足、安甯揚名,是俗世和來往修士落腳的不二之選,這明明沒有什麼,傳出去也是度厄城主聶青治理有方,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座名聲在外的城鎮,卻跑出一個渾身鮮血、奄奄一息皮膚粗糙、手腳皲裂卻衣着富貴、穿金戴銀的樵夫。
樵夫以身上的所有金銀為代價獲救之後,像是忘記了自己怎麼受的傷,又樂呵呵帶着許多想去度厄城發财的鎮民走了。
而後,留在家裡等丈夫\兒子\孫子發财歸家,接自己去度厄城定居的鎮民左等右等,好幾年都不見親人歸家,聚在一起合計一宿,第二日天還未亮就去報了官,
當地官員得了消息上報城主,領了命帶着幾位身手矯捷的武夫去了度厄城,而後再無消息,官員親眷到城主府幾次詢問,城主眼見隐瞞不下去,是以,找上了劍宗駐城的駐點,
這事便傳到了劍宗宗主箫子渝手裡,而後,被派下來成了劍宗弟子曆練任務
——查明度厄城異常。
更多的,就由帶隊長老尚柒咎處理。
柳苡臉色發白,愈發顯得唇上的口脂豔麗,她唇角依舊帶着笑,道:“平時還好,若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好看,嘴角就會不受控制的揚起...”
塗滿豔紅口脂的唇開開合合,“知曉這一點後,卻發現,這身衣裳脫不掉了。”
段望月眉頭皺起,“脫不掉?”
這次開口說話的是穿着華麗紫衣的女修,她揉着額角很是苦惱,道“對,根本脫不掉,第一夜原本脫下來休息,第二日一睜眼就穿在身上了,要脫的話,就像是在撕自己的皮。”
欽珂蹲在桌上聽的很認真,聽到這裡忍不住打了個顫,啾啾叫了一聲,
這啾啾聲落在旁人耳朵裡并沒有什麼意思,落在段望月耳朵裡就是:‘少主,屬下怎麼聽着像是披皮仙。’
披皮仙?
這名字一聽就邪性。
他道:“可找過四長老說起此事?”
柳苡不受控制上揚的唇角終于得到了控制,她伸出塗着殷紅蔻丹的手,揉揉僵硬的嘴角,搖頭,道:“還未,方才從外面回來,想提醒你們不要穿度厄城中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