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阿爺大概是已經歇下了，縫補着針腳細密的裡衣外披着白日裡看過的深色短打，借着月色眯着眼睛打量着來人。

段望月擔心村長嫌棄他‘年輕’，在木工上造詣不高随口打發他走，補充道：“我師尊就是做機關木偶的。他姓箫，很厲害。”

村長原本聽見前一句話就已經找好了借口，準備把眼前的年輕小後生打發走，但在聽到第二句話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當即就應允了。

就在兩人要離開之際，

屋裡傳來村長夫人詢問來人是誰的聲音，村長邊穿短打邊沖屋裡說了句：“是白日裡幫忙種麥子的小...少俠。”

出來時，手裡還提了個照明用的燈籠。

段望月敏銳的察覺到村長說這話時的停頓，對村長口中木疙瘩的來曆有了猜測，視線在村長舉着燈籠在月色下顯得有些佝偻的身影上停留一瞬，便移開了目光。

月色寂靜，河邊村裡家家門戶緊閉，村長家住在河邊村最南邊，從村長家走到存放機關木偶的劉家宗祠，一路上幾乎聽不見什麼人聲，唯有他與村長阿爺行走時的腳步聲，以及時不時零散響起的犬吠。

村長提着燈籠安安靜靜做一個引路人，等到了宗祠門口時墊腳擡高手臂準備把燈籠挂在門沿上，握了一路的燈籠就被身旁的小仙君接過去了。

他雙腳踩在地面，哆哆嗦嗦的從衣襟裡掏出一把系着紅布帶的鑰匙，年紀大了再加上 手有些發抖，眯着眼睛拿着鑰匙怼了鎖孔好幾下才終于把宗祠上那把明晃晃的大鎖打開。

幹癟枯燥的雙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推，伴随着略顯刺耳的吱呀聲，門開了。

段望月視線略過正對大門一排又一排的牌位，借着種族天賦自帶的夜視能力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立在窗邊恰好被月光罩住，磨損有些嚴重的機關傀儡。

和他在倚雪梅林小屋見過的機關傀儡一模一樣。

‘少主，仙尊他今日出關後帶了個徒弟回來。’

欽珂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兀自向靜靜立在昏暗月色的機關傀儡走去，并沒有注意到身後舉着火折子試圖将油燈點燃照明的村長。

随着宗祠内的燭台燃起，暖色的燭光充斥着整間宗祠，村長吹熄火折子收好，雙手合十對着牌位拜了三拜。

擡手輕輕撫過機關傀儡的臉，仿佛隔着漫長的歲月觸碰到了師尊雕刻它時，沾染到它身上的溫度。

師尊、師尊、師尊...

有我一個徒弟不夠嗎？為什麼還要再收一個徒弟？你也會向教我那般，抱着他識字、手把手教他劍法、親自下廚給他做飯嗎?

有了新的徒弟，你還會對望月很好很好嗎？

你會更喜歡他多一點嗎？

師尊...

段望月的手從機關傀儡的額頭輕輕往下撫摸，指尖在機關傀儡的唇上停留，

這裡也會在下雨打雷時，吻上那個賤人的額頭，然後再說出“别怕，師尊在”的話嗎？

村長并不知道眼前的小仙君心裡正如何陰暗的肖想自己的師尊，隻是轉身看着小仙君檢查木疙瘩感覺有些古怪别扭，好像不似檢查木疙瘩有什麼地方壞的正經木匠。

又想起小仙君是那位蕭仙君的徒弟，想來，仙家檢查木疙瘩和他們凡人的方式不一樣，思及此，村長眯着眼試圖看清小仙君的動作，方便日後自己好檢查木疙瘩有什麼損壞的地方，也就不用去請旁人了。

段望月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火熱的視線，适時收回手，繞着機關傀儡轉了兩圈，對站在一旁眼露期待的村長阿爺彎唇一笑，“能修。”

村長連說三聲好，笑眯眯的看着眼前挺拔俊俏的小仙君，

這木疙瘩壞了不是一天兩天，隻是最近真值農忙，大家夥都騰不出空來把木疙瘩送去鎮上維修，眼前的小仙君既然說能修，這麼多天都等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當即大手一拍，“走，先回去睡覺，明兒個再來修。”

段望月說了聲好，和來時開鎖一樣，他提着燈籠站在村長邊上照明，視線卻直勾勾看着宗祠内的機關傀儡身上，他師尊手藝好，眼光也挑剔，做什麼東西都力求完美，機關木偶更是如此。

腰細腿長，臉也雕刻的俊俏。

随着村長拉門落鎖的動作，視網膜上放在宗祠内的機關傀儡也被沉重的木門代替。

回去的路上，段望月并不像來時那樣安靜，他看着始終落在身前的瑩瑩燭光，道：“阿爺，為什麼要把它關在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