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見了銀錢,态度立即大轉,殷切地笑問:“不知小哥想來些什麼?”
少年的心情微微轉好,斜眼瞧着他,“先來四幹果、四鮮果、四蜜餞、四饽饽。”
一上來就唬得小二大驚,臉上的笑容瞬間轉淡,“小哥想要什麼果子蜜餞?”
“這種窮鄉僻壤的小店,諒你也弄不出什麼好東西來,姑且這樣好了。”少年無聲地一嗤,黑亮的眼眸爍光微微,“你記住了,幹果四樣是榛子、松仁、核桃、瓜子,鮮果揀時新的上來,蜜餞要青梅、橘餅、圓肉、瓜條,至于饽饽,來個芝麻卷、棗泥糕、豌豆黃和牛乳凍,這些已是最尋常的樣式了,就不知你店裡的廚子做不做得出。”
秦陌聽他說得十分在行,不免審慎起來,目光落向他不時叩擊桌案的細指,纖白如嫩蔥。
“想來此地也沒什麼新鮮魚肉,再馬馬虎虎來八道下酒菜算了,”少年托着腮想了想,“要四冷四熱,熱菜裡面須得有一品野味。”
小二面上已現愁容,“下酒菜倒是容易,隻是不知各位愛吃些什麼?”
少年瞧他一臉的苦色,心中睨笑,望天哼了一聲,故意歎道:“不說清楚又是不成,冷菜要鹽水雞心、紅油鵝掌、麻辣口條、百花鴨舌,熱菜來金腿燒圓魚、巧手炖雁鴛、桃仁山雞丁,至于野味,渝州的兔子不錯,先來一隻嘗嘗。”
小二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提醒,“這幾樣菜價格不菲,單是雞心、鵝掌、鴨舌,就要用上幾十隻雞鴨鵝。”
少年一派灑然,毫不在意地指了指殷長歌和秦陌,“有兩位爺做東,你當我們吃不起?”
小二見秦陌出手闊綽,料定主仆二人身份尊貴,立即恭恭敬敬地應下,“小的這就去傳菜。”
“且慢,”少年笑吟吟地攔住,氣定神閑地開了口,“然後配十二樣下飯菜,八葷四素,最後來四樣膳湯,八個點心,這才算是差不多了。”
小二越聽越驚,連菜名也不敢再問,唯恐他又說出什麼聞所未聞的菜品,店裡的廚子做不出來,豈非真砸了自家招牌。他下去吩咐後廚揀最上等的食材選配,回來記完單子,又問少年,“諸位可要用酒?小店有二十年陳釀的渝北老窖,先打二角可好。”
少年擺了擺手,“先将就着喝一喝。”
不多時,果子蜜餞等物先送上了桌,殷長歌每樣揀來嘗了嘗,俱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小兄弟見多識廣,這些食物我聞所未聞,你卻信口拈來。”
少年嘗也不嘗,“我隻揀這裡做得出的點,名貴些的菜肴都已免了。”
秦陌何其精練,一照面就看出少年來頭不簡單,卻不挑破,“小兄弟的見聞之廣,确實不似尋常市井少年,為何會淪落成這幅模樣?”
少年的雙眸瞬間一紅,澀道:“還不是爹爹不要我了。”
殷長歌見他眸中淚光點點,不禁動了恻隐之心,“那令堂呢?”
少年默然片刻,神情說不出的古怪,“娘親才不管我,她心裡隻有爹爹。”
殷長歌與父母親緣甚短,遇上這種事情也無計可施,搜腸刮肚地勸道:“我猜許是兄弟誤會了令堂,你是她十月懷胎誕下的親兒,令堂心中怎會不牽挂?我自幼同家父分居,原也以為父親不喜,後來才知家父為我付出許多,推己及人,令堂待你定然同樣如此。”
勸了半晌收效甚微,少年紅着眼眶一直垂首不語。
殷長歌聽他簡述了身世,忽然有些理解了他先前刁蠻任性的行為,越發同情憐惜,見小二又端來四樣品相新奇的下酒菜,一股腦夾入他碗中,“兄弟先别傷心了,快來吃些東西。”
少年順勢夾了一塊火腿入口,轉臉又吐了出來,大怒道:“這分明是鹹腿,也敢拿來冒充兩首烏的後腿肉。”
掌櫃聽見了忙不疊過來陪笑,“客官的舌頭真靈,實在對不住,小店沒有火腿肉,這還是去本地最大的酒樓風月樓讓來的,現下婺州的貨船不過來,确實沒有新鮮的火腿。”
少年了然一哂,擺了擺手,“也罷,這家店也就這點本事,若要嘗好東西,還得去内城酒樓。”
西南物資匮乏,殷長歌的生活習于随意,對待飲食也一貫敷衍,飯菜隻要充饑即可,今日頭一遭見到如此琳琅滿目的菜肴,感覺眼花缭亂,然而年歲相仿的少年稀松平常,随手揀兩樣清淡新鮮的蔬果嘗了嘗,眉頭一簇,難以下咽。
殷長歌見他食如嚼蠟,關切道:“這些你也不喜歡?”
少年飲了一口酒,在喉中滾了兩下,不鹹不淡道:“我吃飽了。”
秦陌聞言便去櫃台結賬,掌櫃的目睹一切,趁機在他耳邊低道:“貴公子也太心善了,這窮小子是把他冤上了。”
二人的竊竊私語被少年收入目中,他無聲地冷嗤,黑曜石般的眼珠一轉,按住了殷長歌的肩,“渝州酒菜雖寡,景緻卻有奇觀,我知道有處妙地,你可要随我同去看看?”
殷長歌不疑有他,“我與秦叔剛入渝州城不久,确實還不曾遊過此地名勝。”
少年喜動顔色,笑容霍然而綻,“既然如此,還不快同我走。”
殷長歌一怔,回過神時已被他拉出門外,轉頭不見秦陌的身影,“不叫秦叔一起嗎?”
“叫他做什麼?”少年目現輕蔑,語氣十分不善,“我還怕他不知何時會突然抽劍将我砍了。”
客棧外頭系了匹黑色的駿馬,他見了也不問詢,牽過缰繩就翻上馬背,反手将殷長歌也拉了上來。馬主人聽見疾蹄嘶鳴聲,奔出門外驚怒交加,一邊追逐一邊喝罵,秦陌循着動靜找出來,隻瞧見駿馬載着兩人飛奔遠去的背影。
少年揮了揮手,揚聲嬉笑道:“借閣下的馬兒一用,一個時辰後送還,秦大叔也在此稍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