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歌在馮府住到第七日時,馮府的次子馮柏令渝州最好的酒樓送來一桌席面,邀殷長歌和秦陌主仆二人在内院小飲。
馮柏頗善交際,席上妙語連珠,能說會道,殷長歌偶爾禮貌地接上片語,秦陌則沉默地進食,一言不發。酒過三巡,馮柏的視線在兩人面上轉了一轉,娓娓開口,“殷公子出自藥王谷,家學淵源,想必對醫術也有研究?”
殷長歌聞聲一頓,停了箸随言道:“家父不喜近人,隻收過兩個侍奉多年的藥童為徒,我久不居家,幼時随家師略讀過幾卷醫術,若論造詣,恐怕還不及我秦叔。”
馮柏有一絲意外,“秦大俠也懂醫。”
秦陌接過話語,不卑不亢,“我家公子過譽,在下僅是藥王谷普通侍衛,随家主略識得幾株草藥罷了。”
馮柏面不改色,忽然蹙眉吸了口冷氣。
殷長歌一愕,“二公子這是怎麼了?”
馮柏身側的仆從一打量,忽而醒悟,“二公子今晨似有些腹痛,會不會是近日飲酒多了,引得肝郁血虛所緻?”
秦陌的目光在他臉上凝視了片刻,“二公子可容在下把個脈?”
馮柏聽見他的話語,遲疑片刻伸出了腕。
秦陌以三指按了一炷,“果然如此,想是渝州酒香,二公子昨夜貪杯,空腹吃了冷酒所緻,容在下稍後開張方子,或可一用。”
馮柏言語随意,聞言笑道:“藥王谷開出的方子,自然好用,在下先謝過秦大俠了。”
殷長歌随口一問,“清明時節,夜深露重,二公子這麼早開始吃冷酒?”
一旁的仆從好似無心而答,“公子是為大小姐的病勢所擾,憂思過重,時時牽慮,這才——”
他停住了沒有再說,秦陌卻聽出端倪,向殷長歌微一搖頭,示意他勿再追問。
馮柏知情識趣,見場中陷入沉默,薄歎了一聲,“實不相瞞,舍妹纏疾多年,如今憔悴得很,昨夜一見連話都說不出來。她起先僅是羸弱體虛,後來外邪入侵,寝食不調,境況越來越差了。”
殷長歌心頭一軟,顧不上秦陌的暗示,寬慰道:“我與秦叔也算略懂岐黃,若二公子信得過,我們願意略盡綿力。”
直到此刻,馮柏才終于露出醉翁之意,當下禮貌地緻謝,“殷公子有此心,在下先替舍妹謝過了,晚些時候我還要去看望一趟,若是有暇——”
殷長歌沒有多想,順着他的話道:“我與秦叔無事,自當與二公子同往。”
馮家大小姐馮若華是正堂嫡女,自幼養在馮老夫人身邊,養尊處優,所衣必是錦繡,所用必為金玉。然而少時遭山匪所擄,污了名節被夫家退婚,後來下嫁商賈,膝下無子遭盡各種羞辱,以緻多年憂思勞慮,虧損甚重。
馮若華靜卧繡榻,清麗的臉龐病容憔悴,玉肌清減,神魂衰弱,一眼望去如同毫無生氣的蠟人。殷長歌一進門就認出這是初入渝州城那夜見到的少婦,一旁侍奉的婢女雲翹正是當日失竊的女仆。他沒有貿然說破,待診完脈,随秦陌轉至隔間。
馮柏與馮夫人正在房中靜候,秦陌緩緩而述,“大小姐雖染了風寒,及時服藥不應如此嚴重,似乎是憂思過重,傷神損脾,氣機郁結,病勢屢次反複所緻。”
幾句話切中事實,馮夫人忍不住飲泣,“秦大俠說得不錯,小女确是心病,不知可有良方?”
秦陌沉吟片刻,“若是家主在此或有良策,如今隻能先開一副方子緩一緩,還是要設法解開大小姐的心結,否則再是靈藥也難醫心病。”
馮夫人顯得心事重重,仿佛欲言又止。
殷長歌的目光掠過,“可有辦法與谷中聯系?”
秦陌望向衆人希冀的目光,猶豫片刻開了口,“主君正在閉關,即使飛鴿傳書,他也不能親至,除非——”
他隻說了一半,衆人已經明白,雲翹有些發急,忍不住掩面無聲地悲泣。
殷長歌于心不忍,忽然想起什麼,“若是傳書邀長琰師兄出谷?他是父親的親傳弟子,醫術精絕,必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