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拿不準該不該道破,半晌方道:“屬下可按公子的吩咐向谷中傳信,隻是長琰未必會依言出谷,他素來隻聽主君的話,若是主君不願理會世俗之事,屬下也無計可施。”
殷長歌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凝神思了良久,“若事關于我,如何?”
“小姐的病與大公子,也就是她的兄長有關。”私下無人時,侍女雲翹下定決心,道出了緣由,“小姐多年前與大公子的一名劍侍相戀,可她此前已與陳家訂了親,大公子得知此事後不顧小姐的懇求,将那名劍士杖笞後趕出了馮府,小姐因此傷情多年,後來随老夫人出城進香還願,又牽扯出諸多後事,以緻受盡半生波折。”
雲翹說到傷心處,忍不住啜泣起來,“陳二公子退婚後另娶了趙家小姐,三年後難産而亡,陳二公子一直不曾續弦,直至數月前,陳家聽聞馮府将承攬武林大會,特意前來會晤,突然提出求親。陳家退婚在先,大公子本是不願的,然而月初時陳家大夫人派弟子送來一封信,不知怎的大公子就答應了這門親事,九月即是迎娶之期。”
雲翹哭得肝腸欲斷,好容易才平複下來,繼續道:“從那時起,小姐就不想活了,春寒料峭的,小姐大半夜僅着單衣浸在冰桶中,第二日就受了風寒,藥也不肯喝,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夫人同小姐的嬸娘姑嫂連番勸說,甚至有的撂了狠話,就是病着也不能誤了假期——秦大俠說是心病,确是再真切也沒有。不是小姐擔心奴婢受累責罰,隻怕連湯藥也不肯沾,勉強喝了也是吐出來,病勢一日沉似一日,再這樣下去别說九月,隻怕今夏都熬不過去。”
雲翹滿心氣恨,當着主人不敢直言的怨聲盡道了出來,“這哪裡是結親,分明是催命。自老夫人去後,小姐受了這麼多年苦,好容易重歸家門,如今卻都巴不得再趕她出去。可恨奴婢人微言輕,看着小姐受罪,卻什麼也做不了。”
殷長歌聽得臉色煞白,對馮若華的憐惜更甚。
秦陌對馮家的舊事略有耳聞,知道馮大小姐并非馮夫人親生,而是庶出過繼才成了嫡女,斟酌片刻後詢道:“陳家在益州貴重一方,陳二公子也是識理之人,他可知馮小姐的近況?”
雲翹抹去頰上的淚,“小姐聽說此事,立即修書過去言明無意婚嫁,陳家并無回信,陳二公子頻頻遣人送禮物來,就是不肯退婚。兩位公子和小姐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簡直是鐵石一般的心腸,根本不管小姐的死活。”
秦陌已有分曉,“雲翹姑娘還是先設法讓大小姐安心,郁結一去,療治自可事半功倍,否則即便是家主親至,也是回天乏術。”
雲翹得了建言,不知私下向馮若華說了什麼,竟然使她當真有了變化,神氣與從前截然不同,整個人都現出了活色,臉上有抑不住的笑容。馮夫人自是千恩萬謝,馮槐和馮柏也屢屢作酬,然而秦陌另有考慮,所有謝禮一概婉言推拒,還不忘私下叮囑殷長歌,馮府的閑事切不可再管。
殷長歌不明緣由,但見秦陌十分鄭重,隻好答應下來。此後一連數日,他都足不出戶留在院中。
這日午後,一個中年男子佝偻着背,順着牆根溜進了馮府後院,在廚房尋見一個正在煎藥的仆婦,“給兩個錢使使,我有急用。”
婦人無比厭惡地睃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家裡的錢早讓你敗光了,我哪還有錢。”
男人沒臉沒皮地湊過來,“你在大小姐手下做事,她指縫裡漏出來的都夠尋常人家半年的吃用,你會沒錢?”
婦人根本不理,“大小姐病了許久,這幾日才好轉了一些,哪有賞錢。”
男人繼續涎着臉,“那你去賬房預支個把月的工錢,先與我用幾日,翻了本我自然還你。”
婦人絲毫不為所動,“上回預支的還沒還清,哪還有工錢可支。”
男人滑條慣了,豈會輕易放過,“要不你找府裡要好的同侪借一點?我近日手氣不錯,等發了财一定百倍奉還。”
“徐武,你還要賭到幾時!”婦人忍無可忍地罵道,“你将祖宅賭光了不夠,難道還要将公爹墳頭的二畝地也賭進去?”
面對責罵,男人渾不在意,厚顔無恥地繼續哄騙,“我保證,這回定是最後一次了,我有預感能回本,等有了錢馬上将老宅贖回來。”
見勸說無效,婦人不再白費口舌,任他說得天花亂墜,隻作充耳不聞,埋頭将煎好的藥湯用壺羅裝好,餘下的藥渣連同滾燙的殘湯一股腦全潑向他的腳底。
男人忙不疊跳叫着閃開,轉眼又嬉皮笑臉地貼過來,“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也是你漢子,你就忍心眼睜睜地看我被那夥讨債的打死?那夥人比閻王殿的小鬼還可怕,我若不稍弄些錢緩緩,這條胳膊就保不住了,到時那群如狼似虎的家夥說不準還要将你和兒子拖去抵債。”
“徐武,你還有沒有良心,兒子你都不肯放過!”婦人氣得渾身發抖,抄起杆槌砸了過去,卻被他閃身避開。
“瞧你這話說的,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李坤厚着臉皮油嘴滑舌,“你這當娘的都不管他的死活,我做老漢的也是有心無力。何況他是我的小子,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婦人惱到極點,連話都說不出來,好半天才勉強啐了一口,“我真是瞎了眼,竟會嫁給你這個糟污貨!”
徐武仍是面不改色,油嘴滑舌地又纏了半晌,婦人實在受磨不過,從褲腿内側翻出一紙交子甩在他臉上,“拿了錢就趕緊滾蛋,别再讓我瞧見你!”
徐武顧不得臉痛,急急地低頭拾錢,待起身時,婦人已經端了藥膳出去,他也不再自讨沒趣,揣着錢溜出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