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重有着完全不同含義的目光下,赫爾曼神色古怪,看上去頗為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威斯夫特公爵覺得這場面有意思極了,繼續火上澆油:“一定是赫爾曼這家夥的錯,居然讓小莉迪娅生氣。哎呀,我的這個兒子,一點都不像我,一句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小莉迪娅和他在一起一定很無聊吧!”
他笑眯眯低頭,準備欣賞天真可愛的小姑娘無措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的模樣,卻連個餘光都沒有分給站在一邊的赫爾曼。
這場面看起來怪異極了。明明赫爾曼才是他的親兒子,但比起關心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威斯夫特公爵顯然更喜歡和艾爾頓兄妹聊天。
面對父親的無視,赫爾曼習以為常。他一言不發,沉默地跟着衆人轉移到休息區,安靜地充當背景闆。
比起參與進父親主導的毫無意義的寒暄,赫爾曼更想弄明白另一件事。
為什麼……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坐在兄長身邊的莉迪娅。
被她打了。但是面對她的時候,很平靜。
臉上仿佛還殘存着輕微的痛感。他還能回憶起她手心的肌膚和自己的臉頰觸碰的感覺,那一瞬間的接觸本該讓赫爾曼倍感不适,可是直到莉迪娅轉身跑開,他依舊呆愣在原地。
身體沒有任何不适,沒有不受控制的顫抖,沒有冒出冷汗,沒有從胃部湧上來的作嘔感。什麼也沒有。
他很平靜地站在那裡,鼻尖仿佛還能嗅到她留下的氣息。殘存的理智不斷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他的靈魂和軀體在分裂,在融合,最後像狗一樣狼狽地、跌跌撞撞地追逐在她身後。
自母親離世後,赫爾曼再也無法忍受他人的觸碰。一點點都不能。最開始是被灼傷,隻要是被碰到的肌膚都會起水疱,然後變得焦黑、潰爛,等徹底壞掉之後再長出新的肌膚。
随着時間的推移,實質性的傷害反應越來越小,但心理上的問題越來越大。哪怕他人的觸碰已經不會再給他帶來身體上的傷害,但赫爾曼會渾身顫抖、作嘔,喉管被憑空噎住一樣窒息。
為了隐瞞他的古怪病症,在确認赫爾曼再也不會被灼傷之後,一夜之間,公爵莊園裡所有知情的仆人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些年來,人們隻知道赫爾曼不喜和别人親近,永遠規規矩矩穿着全套華服,将自己從頭到腳裹的嚴嚴實實。隻有作為他的好友兼跟班,偶然撞見過他渾身顫抖在角落縮成一團的蘭登隐約猜出過一點内情。
赫爾曼幾乎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隻是不能直接接觸而已,這在貴族們千奇百怪的怪癖中毫不起眼。絲毫不會對他的生活,對他的地位産生任何影響。
但是當莉迪娅的手和他的臉頰接觸的那一刻,沉寂的靈魂猛然戰栗,身體和靈魂同時叫嚣。
赫爾曼迫切地需要弄明白原因。
他安靜地站在父親身後,将他們毫無意義的談話過濾到腦後,在整個灰暗的視野中,隻有她規規矩矩放在裙擺上的手擁有獨特的顔色。
請再……
“你知道這場舞會真正的發起人是誰。”威斯夫特公爵将紅酒一飲而盡,繼續剛才的談話,“不光教廷有動作,連我們敬愛的陛下這些年也逐漸有慈父之心了。”
諾克提斯遞給妹妹一杯飲料:“如果陛下足夠理智,他就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再做多餘的事情。”
“可惜你猜錯了。等着吧,過兩天,陛下會在王宮裡舉辦一場更加盛大的舞會——以王後的名義。”
聽到和姨母有關的消息,莉迪娅扯了扯哥哥的袖子,等他解釋。
現任王後,是已經離世的艾爾頓伯爵夫人的親妹妹,諾克提斯和莉迪娅的姨母。
王後和親姐姐的關系很好,對姐姐留下的一雙兒女同樣照顧有加。當年多虧了王後的照拂,諾克提斯才能成功守住父親留下的爵位和家産,莉迪娅才能被安全地送到邊陲小鎮養病。
但是這兩年王後的身體每況愈下,莉迪娅回來之後一直沒能找到機會探望姨母,今天才終于聽到了一點消息。
諾克提斯組織了一下語言:“你知道的,莉茲,在許多年前,在迎娶我們的姨母之前,國王陛下曾有過第一任王後。”
盡管誰也沒見過第一任王後到底長什麼樣,但是在當年國王陛下剛剛繼承王位的時候,那位憑空冒出來的王後的消息可傳得沸沸揚揚,幾乎全城都在盛傳年輕的國王陛下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消息。
莉迪娅也聽說過這個故事。而且不止知道這件事。此時此刻,她的心怦怦跳起來。
她已經有預感,哥哥接下來要提及的人是誰了。
諾克提斯:“第一任王後曾生下過一個孩子。我們都以為那是個死胎,但是很遺憾,他還活着——并且已經成功活到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