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四天班,然後等來周末。
周五那天晚上聶蘭吟回去的時候在地鐵上睡着了,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差不多要坐到地鐵的最後一站。
最後一站距離是最長的,他從靠角的地方挪動到空下來的座位上,一邊搜着導航一邊計算自己這一趟得浪費多少時間,他在網上接了單,今晚還得趕工做圖,明天早上八點半之前得交給甲方。
這麼想着,聶蘭吟掏出電腦放在膝蓋上,打開CAD軟件,準備先把圖做着先,不然他時間實在是不夠。
空蕩蕩的地鐵搖晃着,從兩端盡頭傳來列車高速穿越隧洞時的尖嘯聲音,聶蘭吟驚醒一般忽然左右環顧着,發現地鐵上竟然隻剩下自己最後一個人。
“......”
電腦開機後的亮度照映在聶蘭吟的臉上,他絲毫不覺自己此刻咬緊了後槽牙,身上的皮肉微微繃緊着。
“下一站是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滋滋......如月車站,請乘客們帶好行李物品....滋...在此站下車......”
“下一站是本次列車的終點站,如月車站,請乘客......滋滋...”
“下一站是,如月車站,請......請乘坐——”
3号線的終點站明明不叫如月車站,聶蘭吟記得如月車站分明是日本的都市傳說。車站播報的女聲戛然而止,聶蘭吟擡着頭,死死的盯着頭頂的那盞燈,額頭緩慢的,淌下一滴冷汗。
滴答,那滴汗落在了筆記本的鍵盤上,鍵盤忽然失靈,在桌面上憑空打出一串字母:yyyyyyyyyyyyyyyyyyyy......
聶蘭吟用力将落在y鍵上的那滴汗液擦去,輸入法裡的那一串yyy頓時便消失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把電腦合起來塞進包裡,站起來開始大步朝着列車的其中一端走去,每走一步,身後的列車車燈便熄滅一盞。然後,聶蘭吟的步伐越來越快,由走變成小跑,又從小跑變成大步奔跑,每一盞熄滅的車燈都在契合着他的心跳,身後的黑暗緊追不舍,伸出舌尖舔舐他的腳後跟。
車輛越來越颠簸,宛如一條蠕行中的巨蛇,聶蘭吟的身體被這股颠簸抛得左右晃動,需要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站穩,前面即将到達車頭,他的逃跑空間越來越小,這時候車廂猛地劇烈晃動了一下,聶蘭吟險些被這股力道直接抛到車頂上,好像整輛地鐵都撞到了什麼騰空而起,他用力抓住了一根扶杆防止自己的身體被抛出去,巨大的騰起過後便是落下,聶蘭吟狠狠摔在地上,頭暈腦脹的往上看,車廂内還亮起的燈光便隻剩下他頭頂的最後一盞。
他喘息着,暈乎乎的爬起來,感覺抓着扶杆的右手黏黏的。
放開扶杆,聶蘭吟看到自己的手心裡粘上了一層粘液,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滑落,正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味,就好像是.......從什麼生物口中流出來的涎液一樣。
“阿吟......舔舔,好...喜歡.......”那個惡心的,黏膩的,如附骨之疽的甜膩聲音又出現了。
聶蘭吟的瞳孔放大,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拼命甩着手上的粘液,猛然的,有什麼涼涼的東西從他後頸上的一小塊皮膚滑了過去,又輕又快,快得像他的幻覺。
聶蘭吟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聽見耳邊有模糊的聲音:“先生,醒醒,醒醒。”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睜開眼來,發現眼前黃色衣服的地鐵交通協管人員正微微彎折腰,面色擔憂的看着他:“您剛剛好像做噩夢了,沒事吧?”
聶蘭吟整個人忽然站起來,左右環顧着地鐵,最後零散的幾名乘客正在往外走去,他好像坐到終點站了。
是真正的三号線終點站。
協管人員扶住他有些搖晃的身體,“需要我為你尋找醫生嗎?”
聶蘭吟用力甩了甩昏沉沉的腦袋,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客氣道:“不用了,謝謝你,我沒事。”
離開地鐵,聶蘭吟走到站台對面位置準備換乘回去,等待途中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剛剛那名工作人員還在地鐵裡沒有出來,門重新合上,燈光似乎閃爍了一下,映襯着地鐵裡那張過分年輕的面孔,聶蘭吟不期然和他對上視線,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莫名其妙又出來了。
......
今晚他回來路上難得去快餐店吃了一頓飽飯,就像是為了驅散那個怪異的夢給他帶來的寒意。快餐店裡有不少人,滿目的人氣兒讓他内心稍稍安定下來,打了一碗湯,端着飯去角落裡默默吃着。
叮咚,手機響了一下,是他媽媽。
又在跟他要錢了,說是今天又去了醫院,沒錢買藥。
聶蘭吟面無表情的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開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因為常年有意識的在節食縮小胃口以省下更多的錢,他的體重一直都很輕,理所當然的,面對生病時他的身體也不如普通人那樣強韌。
聶蘭吟吃到一半嗆到了,開始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咳得臉頰漲紅,眼睛裡浮上血絲,根本停不下來。
他像個肺痨患者一樣大聲咳嗽着,引來周圍一道道異樣的眼光,還險些将吃下去的一半食物吐出來。
不能吐。
聶蘭吟用莫大的意志力将翻湧到喉口的食物努力吞咽下去,然後機械的往嘴裡繼續塞下一半沒吃完的食物。吃到後面他實在撐得不行了,因為胃口變小,對常人來說分量剛剛好的飯菜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一種負擔。
聶蘭吟付了錢,離開快餐店之前給媽媽轉了兩千塊。
他得快點弄到錢,接單也好,兼職也罷,不然他會連下個月的房租都交不起。聶蘭吟渾渾噩噩的想。
他擡起沉重的腳步走回去,覺得渾身都有點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中途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的肩膀,對方很高,穿着黑色的衣服,停在那裡似乎在等他道歉。
聶蘭吟心不在焉的喃喃:“對不起.......”
見他這副模樣,對方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沉默的離開了。
遊魂似的回到住處,聶蘭吟勉強讓自己回過神來,掏出電腦開始做圖,他看了下時間,因為回家的路上坐過站導緻延誤四十多分鐘,不過甲方明天早上八點鐘的時候才會要圖,他現在做大概還來得及。
屋内有兩張桌子,一張是玻璃桌,靠在牆角,也就是門後那面鏡子的對面,在他的床尾左邊角落的方向,還有一張是泛舊掉漆的木桌,就靠在床頭旁邊,這張木桌附帶兩個抽屜和一個小櫃子,其中一個抽屜上了鎖無法打開,聶蘭吟跟房東要過鑰匙,但是被房東打哈哈敷衍過去了,到現在還沒把鑰匙給他。
聶蘭吟一旦進入工作狀态就很容易忘記時間,好在他及時在天亮之前把客戶要的圖給做出來了,保存後準備去洗個澡。
站起來時感覺下半身有些異樣,聶蘭吟似乎想到了什麼,用指尖去探了下。
他摸到一手蛋清似的稀薄粘液。
聶蘭吟用力閉了下眼睛。
猶豫許久,盤點着自己賬戶裡的錢,他最終還是趁着夜還深,披上衣服出了一趟門,然後去了一趟樓下的成i人用品店。
白天時會坐在店門口的怪老頭不在了,聶蘭吟很快買了個東西揣回家。他拆開包裝,簡單清洗了一下,然後關上燈,咬着衣服,整個人躲進被子裡。
深夜寂靜的,被無邊黑暗吞沒的房間裡,傳來一點極其細微的,黏膩的水聲。
第二天還是被隔壁小孩吵鬧的聲音吵醒的,聶蘭吟睜開眼睛,望着天花闆發了會兒呆。
知覺回籠,因為是周末,嘈雜的聲音比工作日更甚,隔壁音響巨大的dj歌聲甚至蓋過了他給自己調的鬧鐘,聶蘭吟坐起來,表情變得奇怪。
他這時才記起那東西昨晚忘記拿出去了。
沾滿透明粘液的物件被他丢在床上,摸起來已經被他的體溫捂熱了,好像帶着活人的溫度。
聶蘭吟下了床,先是準時準點把客戶要的圖交出去,然後拆下牆上的鏡子對着下面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