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一定很像個落湯雞,因為淩藝在看着他笑。
可是淩藝自己身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帶着黃色頭盔的樣子實在和平時的形象不符合,于是聶蘭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而沒等他們說話,下面又是一個急流,兩個人順着小艇七零八落的往下漂,水不停的打在臉上,急流的時候小艇好像快要翻了,但是實際上又沒翻,聶蘭吟不會遊泳,心驚膽戰的用力抓住身下的把手,但是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身體被甩得左右搖晃,他們偶爾會撞上牆壁,不過有頭盔和救生衣的保護,倒是不用太擔心會受傷。
說實話,這确實特别刺激,聶蘭吟沒有體驗過,他覺得很新奇。
經過大大小小的急流終于來到一個緩坡,許多人控制小艇留在河面上,拿出自己在商店買的各種水槍不停的互相攻擊,遠處橋上甚至有個人拿着高壓水槍在到處滋人。
當聶蘭吟兩人的小艇靠近他們時,第一個被攻擊到的反而是淩藝。對面沒有買水槍,拆下自己的頭盔充當武器試圖反擊,所以淩藝迎面兜頭吃下一大瓢水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聶蘭吟忍不住笑了起來。
潑水的那個人聽見了,定晴一看,魂都差點吓飛了:“淩總?對對對對對不起,我以為是許芝,啊啊啊啊淩總對不起對不起——”扭個頭的功夫對面橋上的高壓水槍已經瞄準了他們,這下三個人一起變成了落湯雞。
淩藝咬牙切齒的聲音從嘴巴裡擠出來:“宋連松。”那名同事哆嗦了一下,連忙跟自己的同夥以手作漿吭哧吭哧劃向了遠處,落荒而逃。
淩藝摘下頭盔捋了把濕透的長發,聶蘭吟連忙提醒他:“快戴上,下一個急流要來了。”
他說這句話時小艇已經逐漸接近河流邊緣,話音落下,小艇直接從湍急的河流上遊俯沖了下去,伴随着後頭同事興奮的聲聲驚呼,聶蘭吟下意識用力拉了淩藝一把,結果淩藝沒坐穩,整個人朝他這邊撲了過來。
小艇夾在細窄的河道裡沖撞,在颠簸和水花之中不受控制的幾度險險傾翻,聶蘭吟出于本能的用力拽住淩藝術,肌肉繃緊,這個坡流太急了,要是真出了事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等耳邊的轟鳴和小艇帶來的失重感散去,聶蘭吟才蓦然意識到什麼放開了淩藝,他一低頭就能看見淩藝縮在自己懷裡,像極了一個極度依賴和尋求母親庇護的孩子。
聶蘭吟覺得自己魔怔了,怎麼會産生這樣的幻覺,他用力揮去心頭那種淡淡的怪異感,稍微往後退出些許位置,好在沒有其它同事發現他們這邊的異常,聶蘭吟微不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淩藝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喘息,然後極為緩慢的直起腰來,掩飾性的并了并腿,若無其事的抓住身後把手說:“下這個急流不抓緊點把手還是有些危險的。”
聶蘭吟沒什麼好說的,隻是嗯了一聲。
他的手機中途數度險些甩出去,如果不是淩藝給的這個手機套,他的手機現在或許早就掉進河裡去了。本來手頭就不寬裕,要是又丢了手機,那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不小的麻煩。想到這兒聶蘭吟正想和身體對面的人道一聲謝,眼角視線瞥到自己的腿上時卻僵住了。
有一隻青紫色,浮腫的手,正在以一種非常扭曲且不可能的角度,穿過漂流小艇中央那些用來透水的小孔,正牢牢的抓在他的小腿上。
“嘻嘻,嘻嘻......”他又聽見了那個令人惡寒的笑聲,在白天,在衆目睽睽之下,在他上一秒還在和别人說話的同時。
聶蘭吟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渾身控制不住的哆嗦着。
“我抓到阿吟了哦。”那隻手适時的收緊了力道,浮腫的皮肉上遍布清晰可見的死人瘢,順着力道陷進他的皮膚裡。那股黏膩而陰冷的觸感就像密集的蟲潮一樣,在那一瞬間沿着小腿爬遍他的四肢百骸。
淩藝有些奇怪他怎麼忽然不說話了,擡頭望去,看見聶蘭吟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小腿,表情很不對勁。淩藝的目光順着往下,落在他的小腿上。
那截小腿筆直細長,泡在小艇内淺淺的一層水中,包裹到腳踝的闊版褲腿淺淺浮動着。
并沒有任何異常。
然後淩藝聽見聶蘭吟接近呓語的自語了一句:“為什麼...”緊接着普通一聲,聶蘭吟以一種很奇怪的角度,掉進水裡去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用力拽着他往水下去一樣。
他微弱的在水面上掙紮了兩下,過于瘦弱的身體很輕易就掙開了救生衣,然後迅速下沉。
這一切的發生都快得不可思議。
淩藝愣了兩秒,低罵一聲,他來不及多想,脫掉救生衣便縱身躍入水中,然後極力讓自己的身體下沉,蹬着水伸出手去夠聶蘭吟的指尖。
但是聶蘭吟下沉的速度簡直快得詭異,等淩藝抓住他的指尖極力帶着他上浮時,甚至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拖着聶蘭吟往下拉。
渾濁的綠水底下若隐若現着幾張腫脹慘白的面孔。
滾!!!
淩藝隔着渾濁的河水往下怒瞪。
過了一小會兒,又好像是過了很久,那股拖着聶蘭吟的力道終于不情不願的撒開了,淩藝得以抱着昏迷過去的人浮上水面透氣。
他凫着水抱着聶蘭吟的身體前往岸邊,将他拖離水面,然後馬不停蹄的給他做人工呼吸。
幾組下去,聶蘭吟終于有反應了,咳出嗆在喉嚨裡的水後,他仍在不停的咳嗽,發出近似嗚咽的聲音,臉上一同落下的也不知道是水還是眼淚,整個人抖得不像話。
淩藝遲疑着,撫上他的肩背拍了拍,輕聲道:“沒事了,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周圍好些人都劃着漂流艇過來查看情況,議論紛紛:“怎麼了這是?”“好像忽然掉下去了”“淩總剛剛才把人救上來,好驚險”......
淩藝忽然覺得這些人很煩人,他略微側過了身擋住周圍帶着探究和不明意味的視線。
聶蘭吟的衣服濕透了,他的防曬外套在拉扯時留在了水裡,現在身上隻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浸濕後緊緊貼在身體上,勾勒出輪廓分明的脊骨形狀,和驚弓之鳥一般緊繃彎曲的消瘦身體。剛剛那場落水實在給了他不小的驚吓。
淩藝正莫名其妙的出神間,感覺自己小臂的衣角被扯了扯。
“帶......帶我回酒店裡面去,好嗎,”聶蘭吟擡頭,朝他露出一個強擠出來的笑,帶着些許死裡逃生的驚慌無措和後怕:“我想回去。”
那一刻他好像是躲在淩藝身後的某種動物,受驚之後小心翼翼的借着他的身體以掩護,滿眼微光的乞求安慰和庇護。
淩藝的喉頭動了動,說:“好。”
漂流之事隻得暫時先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