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甯心裡頓時冒出個不好的念頭。
消失的活人,以及,莫名增多的死屍。
她咬了口幹巴巴的馕餅,不敢相信這是那隻小妖嘗過最好吃的食物。這樣的日子,那對母女是怎麼熬下去的?
再一次經過肉鋪,這次她看見一條赤裸裸的大腿懸挂在上面,剁肉闆的聲音震耳欲聾,讓人不寒而栗。
沈墨颠朝外看了一眼,當即将車簾遮擋嚴實。黑市的經曆比這裡更殘酷,他見慣了,不覺着有什麼,倒是江時甯從小養尊處優,沒見過這樣惡心的畫面。
他一轉頭,看見江時甯吃得很香,完全沒有受影響。
好像不論什麼境地,她都這般從容不迫,有時候還會翻過來安慰他。沈墨颠暗暗心想,是他不好,竟然會覺得江時甯不堪一擊。那日舞秋山上她劈風斬浪的樣子,他就該知道她有多厲害。
江時甯緊繃的後背漸漸懶散下來,長舒了一口氣:“如果我們想的沒錯,那證明很多人死在了賀氏手裡。這麼大的事,我不信各宗不知道。”
“他們與賀氏多有生意往來。”沈墨颠像是在安慰她,“明面上能過得去,賀氏就不會被追責。”
“可是……”江時甯盯着天邊的毛月亮,“他們是人。”
沈墨颠的動作頓了頓:“你想保護他們?”
江時甯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不是保護,是他們生來的權利。難道不是家世顯赫的普通人,就該為他們做墊腳石,被他們随意踐踏嗎?”
“世上除了你,不會有人考慮他們怎麼活。”沈墨颠似笑非笑,“你做這些,他們不會知道,也不會感激你。”
她垂着眸子,任由清風拂面。
“無所謂。”
系統總說她“矯正過往。”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運行的軌迹,也不會因為她一點小小的奉獻而改變什麼,可如果不做,她會後悔。
“如果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江時甯擡起亮晶晶的眼眸看着沈墨颠。
她想,沈墨颠被敵軍逼到城樓上的時候,何嘗不是和現在的她一樣,做着許多人都不知道的事,也不稀罕被什麼青史留名。
他們隻是不想對不起良心。
身後突然傳來磕磕絆絆的聲音。
江時甯腦海中警鈴大響,這股臭味,跟死人味一樣。
難道是……
行動如風馳電掣的走屍很快包圍住了他們。
“數量太多了,你回馬車等我。”
天邊開始隆起幽藍色的弧線,地脈爆出的邪氣以狼吞虎咽的速度推進了深處林子。看着沈墨颠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心裡起了種不好的預感。
保護着馬車的小小屏障,突然被一道靈光擊碎。
強悍的震感讓馬兒受驚,像無頭蒼蠅般亂撞。江時甯額頭已染了薄薄一片血紅,在馬車即将飛下斷崖時,不顧摔斷腿的疼痛,快準狠地跳了下去。
連滾幾圈,渾身骨頭疼得江時甯忍不住繃緊牙齒,腦後傳來慘烈的嘶鳴。
她的視野裡,一雙不染纖塵的白靴緩緩靠近。
接着,來人踩住了她的手背,笑聲譏諷。
“在寒山的日子一定很快活吧,畢竟有其他人寵着你,就連那個老不死,也都向着你!”
随行而來的都是她熟悉的人。
江時甯突然臉色一變,頭上那支精巧的花簪被人拔去。
周圍一群蒙面弟子升起陣法,将整空地都包圍住。
“怎樣?你的符術在我的陣法裡都是狗屁。”賀閑把玩着她的花簪,露出嫌棄的表情,對身邊另一名少女谄媚起來。
“要怎麼弄死她?”
“别廢話了,就按照原先的計劃來。”
即便這名少女帶着鬥笠蒙着面紗,江時甯也能憑身段認出來。她怎麼也沒想到,江冬卿會失心瘋到聯合賀氏來害她。
那晚舞秋山下,江冬卿完全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江時甯掙紮着坐起來,手背上已經一片淤青紅腫。
“簪子,還我!”
賀閑朝花簪上啐了口唾沫,扔在地上狠狠踩踏。他對自己遭受過的屈辱曆曆在目,一揮手,陣眼奏效,江時甯捂着雙耳痛苦跌坐。
她拼命催動符術,發現都沒有作用。方才的屍潮,更像是調虎離山。
識海漸漸模糊起來,連系統都呼喚不出來,手镯裂開了一半。
“江時甯,你不是很得意嗎?起來啊。”賀閑不懷好意地朝她靠近,露出猙獰的笑,将麻繩捆在她手腕上,“把她吊起來。”
手腕承載着所有重量,幾欲脫臼的痛苦,讓江時甯徹底清醒。
懷裡的儲物囊掉了出來,被厚厚的雪掩埋住。
賀閑試了試弓箭,旁邊的少女等得不耐煩。
“到底什麼時候殺她?”
“别急啊,好好玩一下再弄死,不然多可惜。”
弓箭準心,緩緩對準了江時甯的腰。
賀閑打量一旁不悅的江冬卿,“别忘了這賤.人平時怎麼欺負你的。你大老遠跑去漳州求我幫忙,不會就想這麼放過她吧。”
江冬卿咬着後齒,臉上肌肉緊繃。就因為母親身份低微,她縱使比江時甯再好,也不曾被人高看一眼。
她不甘心地落下一滴淚,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命令賀閑:
“殺了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