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戛然而止。
談舟不确定舒嶼所說的“精力”指的是什麼,“回報”又指的是什麼。
但他莫名有些郁悶,像十歲時考了一次很好的成績卻沒有被老師誇獎一樣。
“别誤會,我不是說和你在一起沒意思,我指的是我們不會有結果。”舒嶼先打破了沉默,在一棟樓下停住腳步,“到了,上去吧。”
談舟跟着舒嶼進門,舒嶼給他找了雙拖鞋,然後随手一指沙發:“你先坐會兒,我去換衣服。”
談舟站在沙發前,看了一會兒。
再一擡頭,發現正對着舒嶼的卧室,卧室門大敞,而她剛剛把裙子褪到肩膀。
“我幫你關門嗎?”
“不用。”
她回過頭來,眼神上下掃過談舟,笑容有些捉弄:“哪裡沒見過。”
談舟不語,徑直朝卧室走去,舒嶼的動作也停下。
然後,他站在門外,擡手關上了門。
終于露出無奈,談舟輕歎了聲,搖搖頭,回到客廳,彎腰把沙發上散落的衣服疊好,放在一側,然後又規整起亂扔的幾個包。
等舒嶼出來的時候,沙發終于是個能坐人的樣了。
舒嶼聳肩:“你不用管,阿姨馬上就來收拾了。”
“嗯。”
談舟應着,轉身又開始收拾茶幾上的零食。
舒嶼走過去,接過他手裡的半袋薯片,扔在垃圾桶裡。然後又拆開一包草莓幹,自己吃了一個,塞進他嘴裡一個。
“阿翎,你怎麼在我家也要打掃衛生啊?”
在意閣的時候,談舟就經常跟在舒嶼身後,她弄亂一點,他就跟着收拾一點,幾乎寸步不離。
“我倒是想問,”談舟沒擡頭道,“你怎麼在哪裡都能弄這麼亂?”
舒嶼吐舌:“工作的時候要把事事都做得井井有條,我需要私人時間的混亂來平衡自己,不然不就跟你一樣變成強迫症了?”
“怪不得你成天丢三落四。”
“這也是放松的一種方式,離開公司,就不可以轉動我寶貴的大腦了。”
“是因為家裡太亂根本找不到東西吧。”
“說那麼直白幹嘛。”
談舟被氣笑了,站直身子,抱着臂看她:“你要一直這樣生活嗎?”
“不是有你嘛。”
舒嶼脫口而出,随即視線僵了一下,稍稍錯開,從談舟的身上挪到窗外。
半晌,見談舟沒有動靜,她轉回頭,發現他還在看着她。
舒嶼當作無事發生,笑着繞過茶幾,拉着談舟坐下,又喂給他一塊草莓幹。
“好啦,我會收拾的。”
草莓對談舟來說有些過分地甜,他卻忍着膩,認真嘗過後才咽下。
甜味殘餘在口中,和他眼裡舒嶼的笑不相上下。
“不過,”舒嶼口齒不清地問,“你為什麼會有強迫症?”
談舟定格的瞳孔縮了一下,下意識回避了她的視線。
為什麼嗎?
其實他也不确定。
他記得小時候,馮臻剛離開家那幾年,談昇的脾氣特别陰晴不定,總是因為很小的事情大發雷霆。比如談舟沒有把碗裡的飯吃幹淨,比如談舟沒有把玩完的玩具收好,比如談舟沒有穿對襪子的左右腳。
談昇似乎完全把談舟當成了馮臻的替代品,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錯的。
幼時談舟膽小,無人庇佑,為了躲避談昇的苛責,他養成了事事做到極緻的習慣。
卧室的牆壁慘白,談舟每天都會檢查,如果蹭上一點髒,他就用橡皮擦幹淨,或者拿白色的蠟筆偷偷塗掉;
洗完手的水龍頭上有水,幹了後就會變成水漬,所以談舟每次都要拿紙巾擦得幹幹淨淨,亮得反光;
書桌上的東西每次用之前他都會記好位置,然後才會動,用完之後他會立刻放回原位,連方向都不能錯;
……
諸如此類。
談昇真的會記得這些細節嗎?談舟不知道。可他更不知道,談昇會在哪個角落挖出一點對他的不滿意,然後咒罵他、打罰他。所以尚未經事的談舟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把所有事情都做到讓談昇挑不出錯,這樣,他的父親就會滿意,就會開心,就會放過自己。
久而久之,談舟就變成了這樣。
他看過心理醫生,但醫生所說的那些方法,要麼對他沒用,要麼他做不到。比如去找談昇解開心結,那談舟甯願一輩子與強迫症共存。
“想什麼呢?”
談舟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的背又繃緊了,兩手緊緊攥拳,壓在腿上。
而舒嶼柔軟的手掌貼在自己臉側,捧着他輕輕轉過頭去。
封凍着談舟脊骨的冰塊悄悄融化,他折了些腰,把下巴安安穩穩地放在舒嶼手心。
“天生的。”
舒嶼撇嘴,對他的這個答案似有不滿,但眼神很明亮:“好吧。”
“你覺得我應該改嗎?”
“不一定要改啊。”
“為什麼?”
“如果你覺得現在這樣很困擾你,那你可以改,但如果你覺得生活就是要一絲不苟才舒服,那就不用改嘛,哪有什麼應不應該,一切随你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