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昇每天都忙到半夜才回家,以避免影響孕婦為由,搬到了另外一層住,最長的一次,兩人同住一棟房子,卻一個月都沒有見過面。
對馮臻來說,生活就像一灘冰冷的死水,她知道自己會被凝固、被凍死,可她連求生的欲望都沒有。
這樣的狀況在生下談舟後到達了頂峰。
意料之内的,馮臻患上了産後抑郁。這件事,她到最後都不知道談昇到底知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她,隻是用一貫的冷暴力來對待她控制不住的歇斯底裡。
他不與她争吵,也從未對她動手,可馮臻每一天,每一天,都覺得自己要被他掐死了。
所以後來她真的想死了。
活着痛苦,還不如死了。
隻是談舟……
還有談舟。
馮臻經常在失眠的夜裡看着熟睡的談舟,看着看着,便覺得可笑。
她連命都顧不上了。
卻怕他永遠失去媽媽。
最後,馮臻給自己了一次選擇的機會。抛一枚硬币,正面就活,反面就死。
她扔向空中,看着命運翻轉着下落。
入魔一般,她沒有伸手去接,任由硬币掉在地上,滾落進床下。
她沒有看到結果。
但她有了決定。
她跑了。
跑向自由。
她沒辦法帶上談舟,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那一刻,她隻想掙紮着活一次,而想要活,就得扔下一切,包括她的身世,她的名字,也包括談舟。
她要先成為她自己,才能有命成為他的媽媽。
為了躲避馮家和談家,馮臻拜托朋友做了假身份,直接出了國,跑到馮談勢力波及不到的澳洲。她一邊賣畫掙錢,一邊養病,生活終于歸于平淡。
她不是沒有想過聯系談舟,但聯系他就會暴露自己,馮臻最終還是狠下心,徹底消失。
等事業穩定後,她再想聯系他時卻發現,自己已經根本沒有資格了。
她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甚至可以說,她不配做一個媽媽。
她注定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對談舟忏悔這段永遠無法彌補的時間。
可她救活了自己。
所以,她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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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陰雨不斷,舒嶼都盡量在天黑前下班回家,今天實在開會開得晚了些,結束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所以她連忙往回趕。
剛進家門,鞋還沒換完,舒嶼就急着朝屋裡喊着。
“談舟——我回來了!”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第一款産品想做舒繁遊樂園IP嘛,這樣還能蹭蹭我們家的熱度,今天我和Aria說了,她也覺得不錯,我們算了一下,一切順利的話,能趕着明年春節上市!”
“對了,清姐今天跟我說,明峰又來聯系了,還是想挽回一下合作,他們說程衍已經被開除了,上了明峰和舒繁的黑名單,他在這一行算是混不下去了。啧,活該!”
“還有啊,跆拳道老師今天問我,咱倆這周末要不要上課啊?這段時間太忙了,都缺了好幾節課了,老師說再不去就要全還給她了!”
舒嶼一邊吊着嗓子碎碎念,一邊收拾換下的衣服和包,又去廚房給自己倒了熱水,順便撸了撸路過的小黑。
可直到她無話可說,才發現,談舟一聲都沒有回應過她。
舒嶼疑惑地往談舟的卧室走,推開門,漆黑一片。她又轉到隔壁書房,門縫透着微光,她以為談舟在裡面,可進去才發現,依舊是空蕩蕩的,隻有一盞台燈未關。
舒嶼走到客廳,試探着喊了一聲:“談舟?”
她心下疑惑,又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外面一直下着雨,除非有急事,談舟不應該出門。
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都關機,舒嶼的心越揪越緊,咬着的一點唇角都快滲出血來。她翻了翻記錄,才發現談舟從中午提醒她吃飯後,就再也沒有發過消息了。
他從來沒有失聯過。
舒嶼緊緊攥着手機,給能聯系到的他的朋友都打了過去,可大家都說不知道他在哪。
一時間,所有情緒一股腦翻湧上來,扼住了舒嶼的喉嚨,她直覺談舟一定出了什麼事,顧不上那麼多,抓起車鑰匙就飛奔出門。
從談氏,到孤嶼,再到他常去的幾個酒吧,甚至連展館舒嶼都去了,可哪裡沒有談舟的影子。
她坐在車裡,認真考慮着要不要去一趟談家老宅,就在這時,韓翎給她撥回了一個電話。
“有消息了嗎?”
舒嶼接起便問。
“不是,是我突然想到一個地方……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去了那裡,但是……”
“發給我。”
看着手機上顯示的位置,舒嶼皺了皺眉,猛地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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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敗荒蕪的社區公園,雜草遮住了滑梯的出口,秋千上滿是鐵鏽,遠遠望去,像時間留下的血迹。
無星無月的陰天,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隻有一盞路燈投着昏黃的暗光,撕裂出一角真實。
舒嶼看到了休息亭下坐着的人。
公交車站一樣的小亭子,頭頂擋闆隻有短短的一截。談舟一動不動地坐在細窄的長條椅上,黑色西裝搭在一邊,襯衫被淋濕成半透明的顔色,嚴絲合縫地貼在他身上,腹肌紋路一覽無餘。
他似乎僵住了,完全沒有看到舒嶼。
舒嶼撐着傘,深吸了一口氣,向他奔去。
“談舟。”
雨傘傾倒,她将他抱了滿懷。
“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