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祁嬴折騰了半個晚上,林季疲憊極了,他的大腦已經無力再去思考那些複雜的真相,一閉上眼睛就跌進了香甜的夢中。或許是後半夜,或許是清晨,林季耳邊響起一兩聲鳥鳴,他順着聲音找過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人回過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身邊的光景并不真切,林季很清楚這是他的夢境。他低頭看着自己那身白色的外袍,緩緩呼了口氣。
那是他還在上學時的裝扮。
不遠處的人正是他們的夫子,也就是那位因為祁嬴烤土豆被燒了書房的倒黴先生。林季對他的印象其實不算深,他本就是接替先前生病的先生,講課也不是很出彩,出了祁嬴的事情後,這位先生就被調走了。
滿打滿算,也就教了他們一年多。
說實在的,林季不算喜歡這位先生。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這個人,小孩子的視角比成年人低很多,林季仰着頭才能看到那人的山羊胡。先生闆着臉,似乎在教訓誰,林季轉過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年幼時的祁嬴對他一笑,滿不在乎的将自己的課本丢到他桌上。
哦。
林季想起來了。
那天先生要檢查課本,而林季前一天晚上熬夜陪妹妹繡花,第二天早上急急忙忙收拾,匆忙間忘了帶。這對于小時候的林季來說時間天大的事情,他手心滲出來細密的汗,不安的左顧右看。
“祁嬴,你的課本呢?”先生忽然開口問。
“沒帶。”祁嬴滿不在乎的站起身。
塵封多年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林季一瞬間有些恍惚。先生憤怒的臉和祁嬴平淡離開的背影逐漸飄遠,但心底的交集确愈發濃烈。林季急急起身,似乎是在下課後跟在先生後面,想要和他解釋。
那不是祁嬴的錯。
他一路追着先生跑過長長的走廊,看着先生走進一間小屋。先生沒有發現跟在身後的小尾巴,甚至連門都沒有關嚴,林季急急跑過去,透過門縫,聽到先生的聲音傳出來。
“他還活着。”
“我們白丢了一隻眼睛,南寨的人也知道是我們坑了他們一把,現在他還沒死,我們該怎麼交代?”
先生的聲音透着焦躁和不安,林季本能的站在原地,沒有出聲。他屏住呼吸,小小一隻藏在門後。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這不是我們考慮的問題。”
“大盛的皇帝陛下優柔寡斷,既想要為自己的孩子鋪路,将危險的幼苗除之後快,又舍不得那一點點親情。他沒有阻止自己的姑姑救那個孩子,也沒有再同我們交換解藥,說明他自己也在猶豫。我們沒必要替他做決定,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好。”
“眼睛本來就是用的,使用就會有損耗,丢了一隻兩隻不算什麼。幽族那些蠢蛋到現在還以為眼睛在他們手裡,正好借着這個機會給他們提提醒,别忘了當年的約定。”
那個聲音算不上好聽,準确的來說,他的嗓音暗啞,像是被什麼磨過一樣。即使年幼,林季也本能的察覺到了危險,他小心的挪動步伐,緩慢的從門口離開。
就在這時,屋内又傳來一陣讨論。
先生問:“我們要的東西呢?火铳不好搞,你當真有辦法弄出來?”
“我已經弄出來了。”
火铳,是火铳!
林季猛然一驚。
那天他隻記得自己和祁嬴一起燒了學宮,闖了這樣大的禍,林季挨了一頓嚴厲的訓斥。他被先生打了手闆,罰抄書,等晚上祁嬴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哭着抄了半個晚上,天沒亮就開始發高燒。
那場高熱來勢洶洶,燒的林季昏迷了三日,等到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
這也許是記憶對于一個孩子的保護,是創傷的後遺症,總而言之,這段記憶早早的被林季掩埋,下意識的遺忘。
直到今天晚上他和祁嬴聊到火铳,聊到昌武帝對他的暗殺,這才重新激發這段記憶。
随着自己的視角轉變,林季離那個房間越來越遠,他聽不到房間裡的聲音,耳邊隻有自己的喘息。
“不……”
他試圖反抗。
“不。”
再留一會兒,當時的自己為什麼不再留一會兒?
“林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