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常歡又夢見顧明鶴了。
他手持一柄長戟,自滾滾黃沙中策馬奔來,口裡喚道:“歡歡!”
楚常歡呆呆地凝望,直到顧明鶴縱身把他擁入懷裡,他才張了張口,面上淌着滾熱的淚:“明鶴你回來了?可他們……他們都說你死了。”
顧明鶴溫聲哄道:“傻歡歡,我怎麼會死呢?我要一直陪着你。”
楚常歡眨了眨眼,将信将疑:“真的?”
顧明鶴笑道:“當然是真的。”
然而下一刻,他的頭顱四分五裂,肉漿與血沫順着脖頸的裂口潺潺洩下,連同摟在楚常歡腰間的那隻手也斷掉了,鮮血噴湧,濺了他一臉。
楚常歡蓦地睜開眼,自被中驚坐而起,臉上濕淋淋一片,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明鶴……”他喃喃低語,喚着夢裡的那個名字。
忽然,他發現不遠處的方桌前端坐着一個男人,男人肘邊的泥爐上煨着一壺氣味濃烈的藥。
是梁譽。
楚常歡怔了怔,腦海裡飛速盤旋那日在地牢裡的情形。
——梁譽掐住他的下颚,質問他知不知道顧明鶴已死,并趁勢往他嘴裡塞了一粒藥丸。楚常歡不明就裡地看着梁譽,奈何對方力氣極大,稍一收攏指頭就迫使他打開了齒關,将藥丸滾壓在舌下。
後來一杯鸩酒下肚,他在極緻的痛苦中閉了眼,直到此刻才明白過來,梁譽喂給他的是何物。
梁譽吃了兩杯熱茶,由始至終都未能從楚常歡的臉上看見半分死裡逃生的喜悅,心裡不由一堵,旋即倒一碗藥端來床前:“把藥喝了。”
楚常歡不為所動。
梁譽在床沿坐定,“大夫說你在獄裡積了寒,身體虧損得厲害,需好生調養。”
楚常歡不想吃藥,他讨厭那種苦澀的味道,于是抗拒般看了梁譽一眼,可男人的神情甚是淡漠,眼底依稀有幾分不耐。楚常歡知道這位王爺脾性不好,隻得接過藥碗,硬着頭皮慢慢飲盡。
他原是個鬧騰的性子,可今日醒來後卻異常安靜,吃完藥便倚在床頭發呆,毫無半點生氣可言。
——亦或說,自顧明鶴死了以後,他就變得寡言少語、死氣沉沉了。
梁譽面色不虞,從他手裡取過藥碗,淡淡地道:“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楚常歡側眸看了過來:“明鶴的死可是與你有關?”
沒想到他一開口問的就是顧明鶴,梁譽擰了擰眉,冷聲回答:“不是。”視線微挪,見他脖頸處有一條猙獰的疤,與柔膩的皮膚相較,倒顯得過于突兀了,轉而問道,“你脖子上的傷疤是怎麼回事?”
聽見“傷疤”二字,楚常歡如雷轟電掣,迅速擡手捂住脖子,眼裡有藏不住的慌亂。
他的反應激起了梁譽的好奇,遂撥開他的手,仔細端詳着。
這道疤是利刃所緻,觀其顔色,應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記得顧明鶴出殡那日,楚常歡便是用一段白绡裹纏着脖頸,梁譽誤以為這是顧家的喪葬習俗,原來是為了遮掩傷疤。
楚常歡輕挪身子,避開了他的觸碰,閃爍其辭道:“忘了。”
“忘了?”
“嗯。”
聽見這樣敷衍的回答,梁譽登時沉下了臉,正欲開口,門外傳來了梁安的聲音:“王爺,姜姑娘來了。”
未幾,房門應聲而開,梁安領着一位姿容清麗、身段窈窕的少女步入屋内。少女向梁譽施禮,梁譽道:“姜蕪,以後就由你來教楚公子手語。”
姜蕪無聲點頭,目光很快便落在了楚常歡身上。楚常歡不解:“教我這些做什麼?”
梁譽道:“世上已沒有楚常歡這個人了,從今日起,你便是姜蕪。”
楚常歡道:“我不願意。”
“由不得你!”梁譽怒意漸顯,嗓音也重了幾分,“你若還想安安穩穩地活着,就須得更名換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