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來人聲音清冷淡然,闫姝微微揚起頭,用指腹輕輕在眼眶抹了一圈,将淚珠于眼尾處撇盡,這才看清來人面貌。
此人一襲月白長袍,外面繡着縷金玉蘭的繡樣,一頂質樸地銀色發冠将他一頭烏黑發高高豎起,雖坐在輪椅之上,将他風姿減去幾分,可那通身氣度,卻令他于人群中格外出衆。
在屋内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争執,齊齊望向門外。
“瞧着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叨擾了各位。”榮玄悄無聲息地對上闫姝視線,給予一個安撫的眼神,繼而彬彬有禮地對着主位上的人拱手。
闫姝一動不動地頂着他瞧看半晌,心道,果真是她昨夜惦念了一宿的榮世子。
忽而,她放在坐跪雙腿上的手被人握住,隻聽見有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小妹别怕,天塌了有二哥給你擋着,而且你的性格我還能不了解,去他娘的謠言,咱家誰敢在你面前嚼舌根子,我替你收拾他!”
闫姝回頭,才見身邊不知何時,跪了個闫林帆,她瞬間破涕為笑,先前的悲憤欲絕的心境,登時煙消雲散。
她眨眨眼睛,低聲湊近二哥道:“二哥如此自信,不如先幫我從爹娘手下解救出來?”
闫林帆面上神色如常,對着榮世子揚了揚下巴道:“這不是已經來了。”
他們兩人的嘀嘀咕咕,顯然沒有榮玄來的紮眼,闫清泊受了禮數,縱然不悅,也得恭敬道:“榮世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幸會。”
說罷闫清泊睨了一眼闫林帆,回頭時他威嚴的臉上露出一抹不合時宜的淡笑,伸展長臂引導榮世子進來正堂,“隻是,不知榮世子今日來所為何事?”
善于察言觀色的闫林帆忙不疊扶起闫姝,為坐着輪椅進門的榮玄讓路。
闫姝半個身子倒在了二哥身上,因強行支起身子,而導緻膝蓋酸痛不已。嘶,她擰着眉頭暗歎,早知不該這般用力過猛,演什麼苦情戲,活該受罪的是自己。
滿場都因這突來乍到的榮世子,而驚詫不已,孫氏趕忙叫下人前開奉茶,唯恐對榮世子照顧不周。
尤為憤恨的莫過于戚安安,明明闫姝馬上就要領罰認輸,偏生跑出來個榮玄攪局,戚安安氣惱地揪住帕子,将其撕扯出道道痕迹。
而後,目睹闫林帆突然闖進來護住闫姝,戚安安一雙漂亮的眸子裡幾乎要冒出火焰,她不明白二哥為何要同自己做對,明明合該她才是家裡最善解人意的妹妹。
可她面上卻不得不保持着冷靜溫婉的形象,内心早已怨恨不已,隻是迫于此情此景無法言語表達。
再則,榮玄此人她惹不起,這勇毅候府雖近些年略有落敗之相,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豈是闫家這種普通人家可相比。
況且,榮世子的親姨母,是當今執掌後宮中饋的皇後娘娘,背靠深得陛下信賴的太子殿下,此等富貴,饒是榮世子身負殘疾,未在朝堂謀得一官半職,也不可能被旁人小瞧了去。
榮玄氣定神閑,對待闫清泊的試探毫不露怯,揚起笑意,慢條斯理道:“我今日晨讀,發覺少了一本書,想來該是在闫府求學時,落在了東院,因此讓人給闫二公子遞了信,幫忙找一找,可仍舊未能尋到,索性便親自來一趟,也費不了多少時辰。”
“是我路過正廳,聽見姝兒的哭聲,這才心急如焚跑來,也不知姝兒犯了什麼錯,竟罰她跪在此處。”闫林帆半攙扶着她,時不時地觀察她的狀态,想來剛見到小妹,也不免被她這了無生氣的樣子吓了一大跳。
闫姝低着頭,根本不敢擡起,想來方才哭得太兇,面上的脂粉洗掉了不少,她萬不能被人看出端倪來。
不過,猛然聽見榮玄那番話,還是被那信件二字吓了一大跳,心中猜測榮世子該不會是因為那封信而來的吧?
可聽完後續,她又心中自我否定,自己又不是多麼矜貴的人物,怎就可能輕易被人記在心裡。
“原是這般,那等會兒林帆帶着榮世子去找一找。”闫清泊對二兒子的話恍若未聞,隻說讓人先去找東西,以免耽誤事情。
闫姝對此敷衍的态度,露出一個了然的神情,她出手拍了拍二哥兀自收緊的手臂,提醒他莫要氣惱。父親一向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況且這種家宅事,本就不為外人道也。
奉茶的侍女前來後,闫姝看着父親百般客氣地對榮玄讨好,隻覺深深的無力,同時也有因榮玄意外出現,而意外逃過一劫的竊喜。
一盞茶的功夫悄然而逝,榮玄在此同闫清泊寒暄良久,終是姗姗離去,臨走前闫林帆不由分說地把闫姝也帶走了。
至于闫清泊自然也不會阻攔,從此事上他得以了解到闫姝與太子并無關聯,兩者清清白白,又參破出聖上意欲何為,已有了大膽拒絕理由,更不能當着外人的面使得闫家丢盡面子。
他沒理由要攔着不讓走,闫清泊笑着送走他們,回頭卻收斂起笑,面色嚴肅冷峻似寒霜。對上跟在一旁孫氏彷徨不安的神色,還有其身邊的膽小懦弱戚安安,壓低氣息道:“姝兒與太子之間,此事本是外界謠言,我看不過是有人見不得闫家起勢,故意而為之,夫人怎就不分青紅皂白,聽信旁人謠言。”
最後一語,闫清泊目光定格在戚安安身上,話裡話外都透露着警醒,奉勸她可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先前這小丫頭字裡行間的針對,伶牙俐齒,據以力争,何以見得以往的膽怯,分明是個會掩藏的。
再遙想這些年來,闫姝和她對上,哪次赢過,他不敢相信親生女兒會惡毒至此,想來不過是戚安安慣會利用孫氏的偏心。此女心思之深沉,恐生禍端。殊不知,闫清泊肯定不會料到,此時的想法,在不久之後,便會一一應驗。
闫清泊走後,戚安安才感覺到,頭頂處帶着威壓的視線離開,她的呼吸緊跟着猛然一松,隻是不等她喘息一口氣,便聽見一向寵愛自己的孫氏道:“安安,你同我如實說,昨日在将軍府,姝兒是如何受到那王家長女欺辱的?”
戚安安頓住,心中升起不詳的征兆,她笑容牽強道:“姨母是擔心姐姐嗎?我隻知那日姐姐在亭子裡大發雷霆,打翻了茶盞,至于說了些什麼,卻是不知。”
“你說姝兒同那王家姑娘争執,無意間将你牽扯其中,我本想着,是她不滿你讓她去将軍府受辱,這才動手傷你,可我方才見到她臉上腫脹的巴掌印,必然是被那王家姑娘打的,那時安安可有上去幫助姝兒?”孫氏此時才像是幡然醒悟般,捕捉到先前從戚安安口中得知信息的漏洞。
她本是不想多思索,可今日闫姝那番模樣,還有老爺剛才幾乎明示的提醒,由不得她不多想。
是怎樣的決心,才能說的那般撕心裂肺,潸然淚下,闫姝毅然決然的态度,容不得她忽視,也給了她更多發現蹊跷的機會。
孫氏的質問,讓戚安安當即怔愣,她嘴唇張張合合,眼神兒恍惚起來,最後用着顫抖的聲音說道:“當時所有人都被吓到,姐姐将涼亭裡的東西都扔了,沒人敢上前阻攔她……”
戚安安聲音越說越低,直到微不可聞,才敢小聲地啜泣起來,“我沒想到姨母能誤會,還給大人說到此事,我,都怪我,怪我不會講話,害得姨母誤會。”
戚安安哭聲逐漸由啜泣,改為泣不成聲,甚至在看到孫氏無動于衷的時候,将手握成拳頭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口,“都怪我太害怕,害怕那将軍府的報複,才沒敢全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