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陛下素來是最淡薄的主子,卻為了您孤君對峙群臣。咱們深居後宮,不曉得内閣那些酸儒大學士有多難纏。”
林靜照垂下頭,泛着病态的白。
“原是如此。”
“娘娘一直病着,不清楚個中情由。”
趙姑姑語重心長地講,“依奴婢愚見,皇後太後那些主子都無所謂,娘娘隻要侍奉好陛下,管保這輩子榮華富貴。”
林靜照有種不實感,陛下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她與陛下素未謀面,前些日因舊案牽連進了诏獄,受盡拷訊,出來卻搖身一變成了集萬千寵愛的貴妃。
她歎道:“今日要去謝主隆恩的。”
趙姑姑道:“陛下靜攝齋醮,原是任何人都不見的。好在司禮監大人傳信說,今日湊巧,陛下聽聞您醒了,要見一見。陛下晚些時候才能齋醮完畢,我們先去觐見皇後娘娘。”
林靜照颔首,明明做好了準備,一想到觐見那人,掌心仍然沁了冷汗。
趙姑姑端來花瓣溫水為她漱口梳頭,绫羅輕紗穿在身上,柔滑得恍若不存在,透着淡淡芳香,是人間至尊至極的榮華富貴。
此刻的尊榮和诏獄中的黑暗相比,恰似山巅之于谷底。榮辱變換得過于猝然,讓人一時适應不了。
趙姑姑小心翼翼地揭下她肩頭傷口,“這傷好得差不多了。”
林靜照道:“碰到了還是會疼。”
趙姑姑道:“這樣深的口子需要一個療養的過程,隻是别留疤便好。”
宮裡的女人容顔和身體最嬌貴,誰也不想侍寝時被君王看見一道黑獰獰的疤痕。
林靜照沉默着不置可否。
鏡中的她身形消瘦,皮膚奇薄,纖弱陰柔的肌膚白得像紙。一襲白裙上點綴着梨花,原本清健的手腕細了好幾圈,孱弱得快拿不動劍了。
“病真毀人啊。”她道。
趙姑姑安慰:“娘娘這場病來得兇,能平安痊愈是上天庇佑。”
林靜照梳着頭發,是的,去過诏獄的人能撿回一條命是好的了。無論如何這裡的條件比诏獄好了太多,她該感謝皇恩浩蕩。
趙姑姑在她鬓間簪上一朵晨霧裡香氣綿密的栀子花,檀唇點杏油,“娘娘饒是大病初愈也是這後宮最美的,那些咒罵娘娘的謠言,會随着時間慢慢消散的。”
林靜照摸着素淨的栀子花,今日觐見皇後娘娘和陛下,謙卑為好。
入宮多日她沒出過門,在外人眼中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後宮中人對她議論紛紛,今日終于得去面對風浪。
“我要出門,和宮大人說了嗎?”
“說了。”趙嬷嬷道,“春日風大,宮大人提醒您戴上面紗。”
宮羽是北鎮撫司指揮使,負責日以夜繼地監視昭華宮,任何從昭華宮出去的人都需事無巨細地和他報備。
林靜照入宮多日,名為養病實則被監禁在昭華宮中,稍微風吹草動便有無數雙狐疑的眼睛盯着她。
面紗,禁止她見人。
她輕輕系上了面紗,戴上白帷帽,将整個上半身遮擋起來。
趙姑姑誇道:“娘娘戴着面紗,白霜一色,在後宮中顯得出淤泥而不染。”
林靜照暗忖白面紗是這樣嗎,如果換成黑色,就像絞刑犯的頭套了。
主仆二人打疊妥當,邁出殿門。
太陽剛剛升起來,閃爍一輪姜黃的漩渦。露珠蒸發了,隐見遠處碧綠山巒的淡影。春風和麗,是個晴好的天氣。
宮羽聞聲過來,面色堅毅,肩頭挂霜,顯然徹夜巡邏在昭華宮外,他的身後跟着一圈圈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
“娘娘。”
白帷帽輕動了動,林靜照道:“大人,我去拜見皇後娘娘。”
宮羽讓手下讓出一條路,塵封的宮門驟然解了鎖,透過幾絲新鮮空氣。
“娘娘請便。您以後在宮中走動,戴着帷帽即可,無需時時刻刻禁足了。”
林靜照道:“不了,免得給你們添不必要的麻煩。”
宮羽颔首:“沒有。”
話雖如此,一派訓練有素的錦衣衛還是看犯人似地尾随林靜照在後。
林靜照面容透着菜色,渾身不自在,好在帷帽下也沒人看見。
皇宮古樸森嚴,飛檐上的吻獸,蜿蜒而過的金水河,肅穆凝重的朱牆碧瓦,賦予人間的權力神聖不可侵犯的境界。
至皇後殿門,林靜照停下來:“我拜完皇後娘娘還欲叩謝君父,不知今日能否有機會?”
宮羽答道:“陛下剛在内閣見過周有謙大學士,又用早膳,如今在齋醮,恐怕得午時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
皇後的鳳儀宮庭前幾株蒼龍般的古幹,莊嚴而安靜。陽光普照,殿堂屋脊滑動着金色,這裡真的是皇宮了。
林靜照的視線被面紗遮擋,看不真切,半晌,她才擡腿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