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照喂了藥後,被送回昭華宮。
行宮大火,貴妃娘娘在閣樓中遭困,幸而得脫,受驚過度,重傷失水,現下在昭華宮中靜養,任何人無诏不得叨擾。
——這隻是對外好聽的說法。
實則林貴妃私藏碎銀,蓄意放火,身懷絕技,試圖脫離錦衣衛的掌控,趁雨夜私逃出宮。
東窗事發後,她被聖上賜了一枚“仙藥”,斷了渾身經脈,武藝算徹底廢了。
林靜照自幼習武,不愛紅裝愛武裝,春夏秋冬,聞雞起舞,未有一日懈怠偷懶。被灌了藥之後,十餘年辛勤苦功毀于一旦。
今後,她變成個深宮柔弱婦人,和陳嫔等人一樣,依仗君王恩寵過活。
廢除武功帶來了巨大的不适,林靜照整夜整夜的輾轉反側。
念起從前習武點點滴滴的歲月,她甚至後悔,為何自己這樣沖動,明知宮禁森嚴還去挑戰底線,為什麼不能乖乖聽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離開了皇宮,她哪也去不了。
錦衣衛會像嗅腥味的鬣狗永遠追蹤于她,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她永無甯日。
她更無法回到父兄身畔,因為有人已經替代了她,搶了她的身份,繼承了她在塵世的一切,她完完全全成了多餘的人。
她萬念俱灰。
林靜照現在柔弱的身體,薄似紙片,風一吹都能撂倒,行動需要人攙扶。
再摸劍,成了一種奢望。
趙姑姑死後,再無人幫她偷天換日。
趙姑姑以死換來的碎銀子、火折子悉數被沒收,她被廢了武功,孑然一身,又被打回最初的潦倒處境。
以卵擊石,她慘敗收場。
逃離皇宮無望了。
冷清清填滿各色奢華珍寶的昭華宮中,兩個新來的小宮女一個叫芳兒,一個叫墜兒,貼身伺候她的起居。
她們得了上面授命,默默伺候一日三餐,絕不多話,名為伺候,實則監視。
錦衣衛日夜森嚴守衛着昭華宮,一隻飛鳥也掠不進來。
林靜照偶爾被關瘋了,用力拍厚厚的宮牆,聲嘶力竭的求救,微弱得被湮滅在紅牆黃瓦中,無法被外界探知,更逾越不出皇權的藩籬。
她像個冷宮的妃子。
那人廢她武功,冷落囚禁她,對外仍是為了裙钗據理力争的癡情皇帝。
雨夜蕭森,林靜照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冷宮裡,裹緊被子,咬緊牙關,淚水在眼眶打轉。
她忍痛坐起了身,殘餘的藥效仍在體内作用,她在昏暗的殿内抱緊膝蓋,窗外寒鴉栖在霜枝上咕叫。
人人都說她是龍虎山下來的神仙,她自己卻清楚,從不是神仙。
……
西内,仙源殿。
博山爐細細青煙上升,朱缙淡墨水色道袍,頭戴香冠,手握一卷《洞虛真經》,靜坐入定,乞靈于道教。
天色未明,東方之晨星藍光。
池上,流蕩着一束束紫青色的晨霧。
司禮監張全在外侍奉,掐算着時辰。
陛下久不視朝,他們這些奴才算時辰是算内閣觐見的時間。
陛下齋醮時,萬不能叨擾。
小景子來到面前,點頭哈腰:“老祖宗,您讓添的晨露,兒子都給主子添好了。”
張全道:“那就好。聖上的白桃花枝需日日用露水養活,但凡枯萎了一片花瓣,砍了你這奴才的腦袋也不夠贖罪的。”
小景子道:“是,是,主子為什麼要養桃花呢?”
張全道:“主子的冠需要用白桃花制作。”
聖上從不戴金碧華麗的皇冠,而戴道家飛升漫遊的香葉冠。
小景子連聲稱是,又道:“方才進去,主子似乎睡着了仍打坐着,兒子要不給主子添衣?這清晨的風怪冷的。”
張全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麼,不該管的别多事,獻殷勤不在這時候。”
頓了頓,解釋,“聖上是神仙之體,冬不畏寒夏不避暑,看似睡覺,肉身在人間修持,靈魂已上天成仙去了。”
半年多了,陛下不到寅時便起,修持齋醮,雷打不動,仙源宮準時響起幽幽的磬音,練得一身仙風道骨。
小景子大驚失色,忙歎自己無知,斂聲灰溜溜地躲到一邊去。
聖上就是聖上,神秘得不似凡人。
日色淡薄,晨霧漸漸散去。
仙殿檐頭風鈴響動,随着最後一顆露水被蒸幹,天空現出光風霁月霁色。
天明了。
錦衣衛指揮使宮羽最先觐見,向聖上禀告昭華宮林氏近況。
宮羽是世家子弟,早在朱缙在王府當世子時就伴駕左右,有從龍之功,如今擔任鎮撫司的重要位置,乃陛下的心腹。
前幾朝宦官為害甚烈,到了朱缙這一朝,任錦衣衛而不用東西廠,乾綱獨斷,批紅大權牢牢掌握己手,宦官無用武之地,徹底淪為奴婢。
“貴妃娘娘好好的,不哭也不鬧。服藥有副作用,并不厲害,臣派太醫日夜在盯着。”
宮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