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铮和林靜照的關系心照不宣。此時陸雲铮走了,殿内僅剩二人,鴉默雀悄,反而有種欲語還休的意味。
林靜照伏跪,帝王籠在陰影中。
殿内充斥着壓抑黑暗的氛圍,太陽最後一縷金光跌落西天,即将沉落黑暗。
暫未掌燈,藻井上翩翩欲飛的彩畫仙人也跟着暗淡了,視線變得模糊。
二人獨處。
朱缙靜靜瞥着她眼角殘餘的紅,問:
“想他嗎?”
後妃懷二心本是誅九族的死罪,因她情形特殊原本是陸雲铮的未婚妻,驟然被拘在宮中他知曉情由,才格外寬縱些她,允她一段時間去忘卻适應。
林靜照無言,視線所及微瞥見垂下來的黃綢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皇家至高無上的氣魄将底下人拴死,他是朕即一切的皇帝。
“臣妾不敢。”
“不是問你敢不敢,而是問你想不想。”
林靜照不動聲色,冷酷地道:“他無情迎娶旁人,臣妾早就把他忘了。”
朱缙同樣的冷酷,“那是因為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呢?”
林靜照的心猝然被戳中,“如果他知道,他會來救我。”
朱缙淡哂了聲。
“怎麼救?”
倒讓人對救字産生了好奇。
“暴力解決不了一切,”她據理力争,試圖和他講道理,“陛下萬乘之尊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為何單單與臣妾為難?”
“暴力是解決不了一切,”他輕描淡寫,掠過一絲微笑而已,“卻可以解決你們。”
林靜照一凜,脊背驟然挺直。
帝位,顧眄為生殺之神器。
“陛下……!”
她重複了下他的名字,包含怨憤。
朱缙對她的反抗并無多大興緻,左右她的忠誠在他這裡早已清零了。
滿殿丹鼎仙鶴,清靜無為的道家不足以馭下,唯有冷峻的法家形象才能震懾住人。
他還不打算放過她,繼續盤問:
“如果朕現在成全你們,把一切說清楚,為真正的你和他賜婚,你是否願意?”
問話聲聲入耳,林靜照一恍。
她默然擡首,見他煙墨色的目中清凜的寒涼,如灑了細碎的雪粉,夕陽的光線深深投射下來,似在黑暗之中。
生死攸關,稍稍答錯便會身首異處。
他又在考煉她,用些虛無缥缈的條件試探她,直至将她剖析得體無完膚。
好在他不是濫殺無辜的暴君,沒有對愛她的陸雲铮痛下殺手,反而擢升陸雲铮,甚至在内閣前包庇陸雲铮,她就當犧牲自己送陸雲铮一個如願的前程了。
“臣妾之心早已分明,”她一遍遍不厭其煩,“臣妾那十多封書信中的字字句句永遠作數,陛下莫用這種問題考驗臣妾了。”
朱缙目光淡薄而銳利:“竟不知貴妃如斯堅貞。”
他随意伸出手來,林靜照頓了頓,搭了上去,身體前傾迎合着他。
“陛下……”
“朕這麼也為了保護你,”朱缙溫聲打斷,兩人牽着手,卻一跪一坐,“事情敗露那些人會怎麼對你,一個前朝叛黨。”
他登基之後,懿懷太子被打為“叛黨”,任何沾邊的人免不得去诏獄走一遭。
她縱火私逃,他尚能屏退外人,假意打了她廷杖,将事情壓下來。可她做過懿懷太子女官的事一旦洩露,内閣就會大做文章,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了。
林靜照花了片刻才明白,他所謂的“保護你”是抹去她的身份和痕迹,隔絕世間一切親人,孤身囚在深宮之中。
前朝,他可以将她塑造成任何形象,寵妃,妖人,女冠……揉扁捏圓,為所欲為。
“臣妾多謝陛下,”她略略摻雜了幾絲諷意,“隻是您的手段有些殘忍。”
朱缙笑了笑,未曾否認。
他們有約定的,她以後要伴在他身畔,時時誦讀青詞。
天暗了,他不多留她。
林靜照顫顫巍巍地走出顯清宮,被料峭春寒的夜一吹,細汗險些結霜。
頭重腳輕,腦袋大婚,腳下踉跄起來。芳兒和墜兒一左一右連忙扶住她,将她扶上了轎辇。
宮中妃位以下不得乘坐轎辇,林靜照一上來就是榮寵至極的貴妃,自然華麗轎辇随便乘。
錦衣衛護送左右。
林靜照支頤其中,内心久久才恢複了鎮定。每次面見帝王都這樣,消耗精力極大,最可怕的是這種日子還不知持續到什麼時候。
而今,唯有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