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還是疑惑,“花?難不成是莳花弄草?”
李紅袖見他仍想不明白,笑的更厲害了,宋甜兒更是彎下腰去幾乎要站不直了,就連最端莊的蘇蓉蓉都掩口不住笑。
楚留香見她們這般,也不由笑起來。
這實在不怪他猜不出來,正是因為太了解無花,知道他太多事,所以反而才猜不出來,可謂是當局者迷了。
他隻能讨饒笑道,“幾位聰明的好姑娘便大發慈悲開口給我這個笨人解解惑吧。”
李紅袖終于道,“此花非彼花,正是無花本人啊~”
她含笑興緻勃勃地娓娓道來,“你不知,有許多人在親眼見過無花後私底下都道隻看他本人盛顔仙姿便是驚鴻一瞥的一絕呢!”
“甚至有癡人稱,都說美若天仙一詞本是誇張之說,畢竟誰也不知天仙究竟是何美法,可見過無花之後便知何謂美若天仙了。”
楚留香聽了這番解釋當即大笑出聲,卻沒半點異議。
在場隻有他一人真正親眼見過無花,船上的幾個姑娘早就因那些傳聞對真人好奇不已了,見他竟不否認就更是心向往之了。
就連内斂的蘇蓉蓉都遺憾道,“可惜這次又錯過了,真想看看是何等風姿的人物,能讓你這麼投契。”
楚留香當時脫口而出,“自然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說這句話時他英俊的面龐滿臉都是笑意,一雙風流多情的眼眸裡是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燦爛光芒,肉眼可見地欣賞與喜愛。
蘇蓉蓉看着他,笑容微不可查地頓了頓。
然後似笑似歎道:“從你認識無花大師以後,口中便常常提起他的名字,可比你提起胡大哥與姬大哥二人還要多得多。”
楚留香沒有多想,随意道,“這不一樣。”
可是朋友和朋友之間又是哪裡不一樣呢?甚至說起來胡鐵花和姬冰雁二人比起無花與他是自小相識,不是更應念念不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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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楚留香想起那時候船上的談笑,不由有些心虛地摸着鼻梁想道,八絕妙僧,可是早已在别人口中流傳起來了。
不過,這也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楚留香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身旁的無花。
雪色白衣的少年僧人在皎潔月光下越發瑩瑩生輝,聖潔無匹的氣質,秾麗明豔的容貌,反差越大越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
清冷與絕豔交織。
尤其眉心那點殷紅的朱砂痣,像神性的佛陀,又像魔性地誘惑。
楚留香的眸光越來越專注,漸漸變為溫柔地凝視,微微出神。
他想确實是……美若天仙。
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動,但還不等情不自禁下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身側的人已敏銳察覺到他過于長久的注視。
無花看了過來,雙眸淡漠如雪,澄澈如鏡。
“香帥在想什麼?”
淡漠的雪融化了心底湧起的滾燙,澄澈的明鏡清晰地照出楚留香此時眼底過于溫柔的神情。
回過神來,楚留香不動聲色地自然而然笑道,“我想起紅袖告訴我,少林天湖大師已冊立了未來掌門。”
莫名地,他竟無法坦蕩地将那所謂的‘八絕’之事當做玩笑告訴無花,故意轉移到了别的話題上。
無花颔首,“确有此事。”
楚留香卻歎息道,“你在少林下一輩裡年少才高,德望聲隆,我原以為這未來掌門非你莫屬,沒想到選了處處不如你的無相。”
他真情實感地在為無花惋惜,無花卻不以為意。
少年僧人笑地風輕雲淡,“無相師兄确實比我更适合掌門之位。”
“況且,”
無花看着楚留香,他輕輕道,“旁人不知便罷了,但我以為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再沒有任何人更知我心意的。”
那雙狹長妩媚的白狐眸裡含着一點似是若有若無深意的笑,令人不覺心意魂牽,心神不由為之一蕩。
楚留香眨眨眼,垂下眸來。
經無花這麼一說,他也想起了曾聽過的從無花口中輕描淡寫說出的那些簡直可以說是離經叛道的話,好像确實是不合适。
不過楚留香偏要說,“我倒還真想看看你當上掌門以後少林的變化,那一定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此時隻是玩笑,萬萬沒想到日後竟真一語成谶。
不過那時可不止是有趣了,簡直是如齊天大聖大鬧天宮般驚天動地的熱鬧啊,不止少林,整個江湖甚至天下都随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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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好一陣,楚留香才說起正事。
他問起無花在這邊可看到了他追蹤而來的黑衣東瀛忍者,無花沒有看到,不過倒是提供了一些有關于東瀛忍者的信息。
無花亦有過目不忘之能,博聞強識對他而言隻是最基礎的事,他看過太多太多的書,能對東瀛之事也了如指掌也是理所當然。
楚留香得到了更多線索,自是心滿意足。
無花還給他提了一個醒。
原來之前東瀛忍者消失時制造的紫色煙霧不僅僅是迷惑遮掩的作用,人吸入口鼻還會被放大情緒,影響心神。
楚留香自己鼻子特殊,他又心智堅定,影響微乎其微。
反倒是一點紅,被他身上沾到的粉末給影響了,所以之前才在打鬥中情緒一偏激上頭便輕易走火入魔了。
這紫色煙霧裡能導緻這種作用的一味藥材。
無花道,“應當是,罂粟。”
楚留香沒有聽說過這種植物,但也由此更加警醒了。
這也算是線索的一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查證,況且确實也在這大明湖上耽誤了許多了。
于是與無花定好下次見面談禅下棋之約,他便先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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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紅還沒走。
明明剛與楚留香一同見到無花時,他還全身寫着想逃,這會兒楚留香已離開,他倒是又不急着走了。
船上的兩人一同注視着楚留香潇灑地身姿在湖面上飄然而去。
論起輕功,香帥确實是獨步江湖。
無花與一點紅是第一次見面。
他是個清冷寡淡的性情,一點紅就更是冷肅僵硬地像一具再也不會開口的死屍,都不像楚留香那樣八面玲珑,長袖善舞。
楚留香一走,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安靜沉悶了下來。
無花先開口打破了湖面上的寂靜。
“能與楚留香相識,無論為友為敵,都可算是一件樂事。”這話說的突然,且語氣淡淡,不冷不熱,令人不知他話為何意。
但一點紅不是會多想的人。
他隻冷硬道,“我是個殺手,殺手沒有朋友。”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冷酷無情得很。
可他下意識的反應卻理所當然地隻代入了朋友這一個選擇,顯然,他内心從未想把楚留香當做敵人。
無花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紅兄實在無情,我以為我與香帥都已是紅兄的朋友了。”
一點紅碧綠的眼球微微顫動,握住腰間劍柄的手卻突然一松。
良久又用冷硬地語氣,再次強調道“……我是個殺手。”
“殺手?”
無花意味不明地淡淡重複了這個詞。
一點紅不由又握緊了劍柄。
卻聽那宛如佛陀在世的少年僧人幾近虛無缥缈地聲音在耳邊響起,仿若天外而來含着寬慰與開解的聖潔佛音。
“殺手的産生,是世間黑暗造成。”
“是以此謀利之人的錯,是借殺手殺人之人之錯,是對殺手存在置之不理的律法與朝廷之錯。”
“将一個活生生的人逼成了一把殺人的劍。”
“紅兄可聽過一句話?存在即合理。”
說到底,殺手不過是别人手裡的工具罷了。
尤其一點紅并不是自己選擇了這條路,而是被人逼迫控制,他說自己唯一的樂趣就是殺人,可他的靈魂卻在絕望哀嚎。
更何況。
這個江湖本就是人殺人的江湖,人人都殺人,也等待被人殺死,這個世道本就是人吃人的世道,人人都吃人,也被人吃。
殺手殺人,與尋常江湖人殺人難道還有高下之分嗎?
就連不肯殺人的楚留香不也無奈地默認了這樣的規矩,因此在他眼裡,一點紅和其他江湖人并沒有區别。
對無花來說,同樣如此。
“不過。”
無花看着一點紅,平靜淡漠的眼眸在月光與湖光二色相映下更加澄亮明麗,明明清冷又仿佛有着宛如春水般地溫柔。
“紅兄,人是活的,劍是死的。
當人活成了劍,隻會有一個後果,便是斷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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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夜色下的大明湖。
一點紅對無花隻回應了一句話,也是他臨走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一定要和你比試一場,我期待你拔劍的那一日。”
他渾身幾乎宛如痙攣般顫抖,似無比地激動又似無比地恐懼,僵硬的臉龐上那雙總是死灰慘淡的碧綠眼眸爆射出吓人的光彩。
無花沒有再言語,隻是溫柔地撫了撫手下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