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傅徽之今夜說的第二句話,也是重逢後的第四句。四句話沒一句她愛聽的。她念了傅徽之七年,等了他七年,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句否認、一句推拒與兩句劃清關系的言辭。
言心瑩低下頭,死死攥着衣袖,抑着聲音顫抖說道:“我、我想問七年前我留與你的書信你可曾看過?”
久久未有回應,她不禁擡頭去看,傅徽之似有些疑惑的模樣。她急道:“你、你未曾看過?還是未曾拿到書信?我當初請你大哥轉交,他、他沒有……”
傅徽之道:“若是在我病重昏迷那幾日,也不能怨我大哥。我醒後便去送我二哥,第二日,傅家全族被收。”
言心瑩急了:“那你!我……”她心亂如麻,久不成句。
當年她與傅徽之二人在外,卻忽然得到傅徽之二哥傅時文病重的消息。傅徽之先趕回去,她也盡力趕路,到京城時卻得到傅時文病故,傅徽之也病倒昏迷不醒的消息。可偏偏她嫁去琅琊的長姐也病重,她父兄官職在身,不能離京,隻能她與邱淑同去。她無法,隻能去傅家留下一封書信遠走。
她不敢想當年傅徽之沒有看到信,在得知她離開京城後,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是因為他病重而相棄?或是因為傅家出事了才遠避的?那他該多麼憤怒。
她留了信仍然覺得對不住人,如今傅徽之連信都沒看到,在他眼裡,她豈不是那種見人蒙難便割席自保的人嗎?在人病重時或家變時棄人而去,她代入自身,都覺得受不了。傅徽之大概恨死她了。
言心瑩又委屈,又難過,咬牙強忍着眼淚,不知道該怎麼辦。
傅徽之見她神情慌亂,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忽然驚覺四面有火光來。他望過去,有數十人圍攏過來。最後他在火光中看見了言公彥,立刻明白過來。
他對着還在四處張望的言心瑩說道:“言心瑩,你要捉我,隻須說一聲,我立時将性命還你。你為何非要踐踏你我當年的情義!”
言心瑩茫然地回頭,看見了傅徽之血紅的雙眼。
傅徽之哽咽道:“你我之間不剩什麼了,你連這個都要親手毀去麼?”
言心瑩立刻明白過來,傅徽之認定是她洩露了自己的行蹤,将言公彥引到此處的。她與傅徽之朝夕相處近一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她也心痛難當。可言公彥已至,她無力辯解,隻重複着毫無說服力的三個字:“我沒有……”
傅徽之似是悲極、怒極,說幾個字便要喘息一回:“我回京隻見過你和叔祖父,叔祖父我每年都會見,從未出過事,你是想說是他背叛我?況且此地也是你選的。我一直以為當年的事你不知情。”他苦笑,“現下看來,一直都是我在自欺。”
傅徽之的叔祖父是燕國公。燕國公與傅徽之的祖父老趙國公是沙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雖非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傅徽之便也喚燕國公一聲叔祖父。
此處還能聽見城内的歡笑聲,言心瑩卻從未覺得歡笑聲也會如此刺耳。她一把拉住傅徽之的手,顫聲道:“雲卿,你要信我……”
傅徽之緩緩抽出手,搖着頭後退兩步。
那些人很快靠近,人人舉着劍,步步逼近。
言心瑩認得這些人,皆是府中防閣,而非京兆府的人。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不願出手傷他們。何況七年前傅徽之武藝便已是上流,就算近日似感風寒,也不至于連這些人都對付不了。
她不由看向傅徽之腰間,卻發現他竟連佩劍都沒帶,不禁又有些擔憂。她還沒來得及擡頭再看一眼傅徽之的神情,便見他直跪下去。
言心瑩大驚。傅徽之身後二人忽然出手,似是一人拿劍鞘擊他膝腘,另一人便迅速将利劍架上他肩頸。随後更多的人上前将傅徽之雙臂反剪背後,以繩縛之。
傅徽之竟沒有反抗,束手就擒。
看着傅徽之一直低首,一言不發,言心瑩咬牙,幾乎忍不住要動手。
身後言公彥沉聲喚道:“阿瑩,過來。”
言心瑩抹了把眼淚,回頭質問:“爹,你做什麼?”
言公彥道:“做什麼?我為京兆尹,捉拿七年前叛逃的逆黨傅修,天經地義!”
言心瑩又聽見梅英的聲音傳來:“娘子!”她這才想起來,梅英絕不會背叛她,那言公彥究竟是怎麼知道傅徽之在這兒的?她便問:“你是怎麼尋到此地的?”
言公彥冷聲道:“你近幾年對什麼都不在意,卻忽然要出城,你當我是癡的麼?”
言心瑩皺眉:“你派人跟着我?”
言公彥前邁一步,道:“那又如何?過來!”
言心瑩反而退一步,伸臂一攔:“今日你休想帶走他!”
言公彥氣得胡須翻飛:“逆女——”他下令,“将她也綁了!”
言心瑩忍不了了。她蓄勢待發,如一隻緊盯獵物的猛獸。隻待人靠近後,奪柄劍來。
忽然一陣穿林風。言心瑩側首去看時,火光下一黑色身影掠來,動作迅疾,幾乎瞬間放倒十餘人。那身影最後踢翻傅徽之身後二人,利落揮劍,斬斷繩索,拉起傅徽之便走。
言心瑩終于看清,是一蒙面女子。那女子邊逃邊回頭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時,她心中暗驚。
言公彥即刻命人去追。六名防閣留下護衛,其餘人都去追了。
言公彥又看向言心瑩,沉聲道:“随我回去。”
言心瑩松了口氣,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看來這些年追捕傅徽之的事一直是京兆府負責。七年前傅家出事時,她曾問過言公彥,是不是他帶人去收捕傅家族人的。言公彥否認了,難道也是騙她的?“七年前,是你帶人去捉傅家全族的麼?”
“是又如何?我親自帶人去捉,傅家全族良賤,隻逃了他和一個奴婢。你覺得你與他還有可能?”言公彥頓了頓,喝道,“我看他恨不得殺你而後快!速速随我回去。”
言心瑩怒道:“七年前我問你,你明明說是大理寺派人去捉的!”
“若七年前我告訴你,你受得了麼?我總想着也許過個幾年你就會忘了他,所以你要出京遊玩,我也依你。總想着多看看風景,也能淡忘一些人事。你一去就是六年,此次回京,我能覺出你有些不同了,甚至應下了與龐家的婚事。誰知。”言公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誰知!你竟還忘不了他!”
“你明知道,我心悅于他,你還要親自帶人收捕他的家人。”言心瑩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