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說歹說,不知溫聲哄勸了他多少回,連一滴水都沒給人勸下去。偏生這人還不睡覺,她也不好當面給人灌下去。
天黑之後,言心瑩便坐在堂中看着白潏露煮粥。
她盯着粥鍋,陷入沉思。
一天一夜了,傅徽之水米未進。再這樣拖兩天,神仙也救不得他。
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吃東西。
她再回神時,粥已煮好。白潏露盛了一碗給她,她接過來,等粥不燙了之後,一點兒不剩地全吃完了。而後她又盛了一碗往室内去。
再次被拒絕時,言心瑩五指驟然攥緊了碗身。
每一回被傅徽之拒絕她都是勸自己再忍忍。可言心瑩本不是好脾氣,忍到當下,已是體諒他的悲痛。
她忍無可忍,将手中的粥碗用力擲地。
碗觸地一聲清響。
但傅徽之連動都沒動,更不會看過來。
而白潏露聽見了聲音急急推門進來。“發生何事?”
言心瑩卻忽然厲聲道:“出去!”
白潏露一驚,不敢停留,連忙退出去合了門。心想原來這千金脾氣這麼大。
“傅徽之,你想死是不是?”言心瑩咬牙怒問,“想死就直說!别折騰我,也别折騰潏露了!”
傅會之自然不會應她。
言心瑩譏笑一聲:“你死了,自有人歡喜。”
她也不在乎傅徽之會不會追究她私自看家書之事。
“若之前不知,看了你大哥寫的信後幾乎可以斷定背後害你傅家的與命人刺殺你們的便是同一人。他們怕啊,怕你們有朝一日查到他們身上。他們恨不得你早死,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們也永遠不會得到應有的罪罰。”
言心瑩恨聲道:“可你死了,也有人痛苦的!你是不是覺得你在世上再無親人?你沒有在意的人了?覺得死了也無妨?
“你自認沒有至親,便不會有人在意你的生死了?那我問你,當年你留下白潏露,說讓她做你的妹妹的話是真的嗎?”
知道傅徽之不可能回答,言心瑩徑自說了下去。
“我看根本就是你騙人的鬼話!在你心裡,她不過隻是一個可以随時舍棄的奴婢!可她将你當作了親人啊。她跟着你七年,任勞任怨,她問你要過什麼嗎?
“在你卧床之時,她一直守在堂内。她怕你醒了會餓,便為你煮粥。而我不論何時去盛,粥都是溫的。是她煮好粥後覺得有些涼了便放在火爐上繼續溫,從無一句怨言。而她倦了隻能伏在案上,睡都不敢睡,一有動靜便醒,生怕你我要她做些什麼。這是我看得到的。那在你我看不見的時候,她又做了多少呢?”
言心瑩越說聲音越高。
“你孤苦無依,她又何嘗不是?為何你一次次趕她,她都不願走?你不明白嗎?因為她除了你,再無親人!你若死了,她怎麼辦?
“再說國公府仍活着的人。他們雖不是你的血親,但也與你在府中一同生活了十餘年。他們盡忠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他們再不能踏入中原一步。你父兄亡故,你便是家主。你不去救他們,誰救?雖然你不在意他們的死活,但我想,他們還是認你的。盼着你能将他們身上的罪名洗除,他們便能重歸故土。
“還有你那日醉酒時所說——你的伯祖父與你的書僮病重而亡;府中老仆救主而死;你又說這些年無辜而亡的又豈止這數人。你那日的歎息痛恨都是假的嗎?”
“别說了……”傅徽之終于開口,聲音澀啞難辨。
有反應便是被戳到痛處了。雖然痛,但很有效,言心瑩更不可能停下。
“再說我。縱是你我回不到往昔了,哪怕作為朋友,我也做不到對你的事無動于衷。如今我爹生死不明,我仍滞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毫不意外,在說出“我爹生死不明”這個字時,傅徽之還是沒有動。
言心瑩苦笑道:“你若死了,我不知道我該如何承受,又能不能承受。
“而你,傅徽之。你大抵是不在意的。因為你心裡沒有我們。可偏偏有這麼多人還在意着你!”
傅徽之的手在被衾外,言心瑩眼睜睜地看着他慢慢攥緊了褥子。
言心瑩深深吐息幾回:“你也曾為收留你的聩啞老者讨公道。你那時曾說過什麼話你忘了嗎?”
“我今日便再問你一回。”言心瑩用盡最後的力氣,幾近怒吼,“人死了,這公道、要不要還回來——”
說到最後,言心瑩驚覺自己的身子都在隐隐顫抖。她的心緒也被自己說得激蕩起來。
她喘息數回,方平複下來。愈發覺得方才吃完一大碗粥是明智的決定。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些話哪些是為了勸傅徽之醒悟而說,哪些是她憋在心裡很久的肺腑之言。
不過,都不重要了。
言心瑩沒指望傅徽之會開口,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後,才往門外去。
白潏露看見她,小聲喚道:“娘子……”
“先别進去。”言心瑩頓了頓,“過小半個時辰,再給他送一碗粥進去。”
白潏露猶豫道:“我勸不了公子……”
“他會吃的。”言心瑩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