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宅之中,東北為艮位。艮為山之象,屬土。如果将水井置于艮位,豈非水土相沖,招惹污穢?
謝珣走到井旁,咬破手指,滴血入井中。井水漆黑,觀之極深,鮮血沒入其間,激起一點微小的漣漪。
艮屬山,代表山神。井屬水,代表魚。土克水,山神鎮魚。
府中的小厮是人,卻因為這口井而陷入魇症,生出了魚眼似的白膜。如果這井有某種力量,能使非魚者轉變為魚,進而被山神的魇術鎮壓、操控,那麼昨夜的魚怪,真身為何?
謝珣探向左邊肩頭,想取下魚怪留下的血痕細觀,卻摸了個空。
那團血不見了。
謝珣眉心一凝,朝玉符傳音:“小師妹,子虛真人現下可在周府中?”
那邊頓了一頓,傳來陣細微腳步聲,蘇雪柳走到門外說:“子虛真人一早就走了。”
蘇雪柳頓了頓,又道:“白小姐你還記得吧?昨天我們在書市遇到的那個姑娘。周老爺說白小姐在清水巷中為人占蔔,也替他蔔過水井之事,不過沒什麼用。你說子虛真人會不會去找白小姐了?——九師兄,你快一點,周老爺要見你,急死了,哇啦哇啦的……”
“就來。”謝珣等了半刻,不能再耽擱,便離開了井旁。
因此,他沒有看見,在他離開的刹那,井中出現了一雙瞳孔蒼白的眼睛。
那雙眼睛顫抖着,像在施展某種法術,從井水中凝出一點紅來。
是謝珣方才滴入的鮮血。
血珠在白眼球的顫抖下漸漸凝結、旋轉、上升,顫巍巍的,就在即将脫離水面的瞬間,忽然又猛地向下一墜。一滴血落入水中,瞬間彌散開來,鮮血及處,水竟微微地沸騰起來。
白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紅色的臉。
紅色的臉,像是枝頭結着的酸果那樣成串地冒出來,又彼此挨擠着,湧動着,像被什麼東西強行地系在了一起,有如異生的肉瘤。
一張臉。兩張臉。三張臉。四張臉。
忽而間,一張青臉暴凸而出,血口大張,嘴中刺出的利齒上,沾着腥血和鮮紅的髒器碎片,朝紅臉噬去。
沸騰的血色裡,紅臉們同那張青臉纏鬥起來。它們彼此啃噬,争鬥不休,直到齊齊埋入水中。
一瞬間,血色消弭,水面恢複平靜。
然而一陣窸窸窣窣的,人耳所不能察的聲音,卻在水深處翻騰起來——
好疼啊……
好疼啊……
好疼啊……
替死鬼……
替死鬼……
替死鬼……
替死鬼……!有替死鬼了!血……血!
謝珣直往西走,路過三道廊,兩進院,一處湖泊,越走越古怪。
周府院中布置,亭台樓閣,草木石頭,皆有講究,圖風水吉利。
這說明周老爺是講風水的人。一個深谙此道之人,怎麼會犯在艮位打井的忌諱?
難道,周老爺是幫山神鎮壓“魚”的角色?可眼下境況,周老爺卻像是得罪了山神,而且膽大包天,請來兩路方士,“驅除邪祟”。
謝珣推開西廂房門,周老爺見他,欣喜地奔過來,撲倒在地:“恩公,恩公!”
方奕然立在一旁,無奈道:“周老爺,我家師弟,名中并無一個‘玉’字。”
周老爺不管方奕然,嘴裡還在“恩公恩公”,兩隻手揪着謝珣衣擺,緩緩擡頭,看清他臉的瞬間,卻愣住了。
“怎麼會?”周老爺忽地頹然坐地,“我竟忘了,那畫像……不是同一張臉啊……”
謝珣道:“周老爺勿怪。後生姓顧,名為停舟,想必并非您所尋恩人。”
周老爺點點頭,又搖搖頭,喃喃自語:“怎麼會?明明,恩人已經到了……”
顧停舟三個字,自然和“玉”毫無半分幹系。
字裡帶玉的,是“珣”。
隻是,周老爺如何知道,那個名中帶玉之人,已經到了?
*
清水巷,紙紮鋪。
笃笃。
午時三刻,有人叩門。
白鸢坐在小馬紮上,正給紙人小姑娘畫裙子。墨色紙片亂糟糟鋪了一地,是小紙人兒的劉海,她提前塗好了,還沒粘。
一聽到敲門聲,白鸢心髒猛地一跳,自語道:“又來?真晦氣!”
轉念才想到,那人剛找完茬,來的應該是另外的人。
白鸢籲了兩聲,起身拉開店門,看見來人,總算松了口氣。
門口是顧公子。
顧停舟站在門邊,朝她微微颔首:“白小姐,可否請你,替我蔔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