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雙血紅的人手,在地面動蕩的積雨中向前抓去。
即将勾住腳腕的瞬間卻又以一種飄如鬼魅的角度被躲過。
謝珣撐着傘,踏步而行。長街水霧彌漫,冷寂無人,唯有漫天的雨水,不斷拍擊在以十二根竹骨撐起的素白的傘面上。
這是一把給人送葬的喪傘。
雨水模糊了視線。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些鬼手争先恐後想抓住他,鬼者,灰白黃黑赤青。赤色鬼為枉死之人所化,兇戾程度僅次于青鬼。
原主是金丹修士沒錯,但按照體内五髒的衰弱程度靈脈早就淤堵了,跟凡人沒區别。
他現在腳踏巫步。這是一種上古的巫傩之術,可以驅邪鎮靈,勉強抵擋赤色鬼。
隻要踏錯一步,便會被鬼手拽住,撕扯生吞殆盡!
如此險招,就是為了引出井裡的小鬼。赤色鬼傾巢而出,那麼井中餘下的東西,便可看得分明。
好疼啊……好疼啊……替死鬼……抓住他……快……快!
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是有人拖着雙手雙腳貼地爬行,那聲音就在背後,仿佛緊貼着背脊,就要沿頸部攀援而上,鑽進耳孔。
謝珣感到身體開始發抖了。時值七月,甯州長夏尚未完結,逍遙門弟子還穿着輕薄的夏季校服,可雨被鬼氣侵染之後冷得就像是冰。如果此時有人從臨街的樓台往下看去,便能望見白色傘影飄忽,傘下人露出的肌膚白得泛青,他那沉靜的雙眼中,已分不出活氣與死氣。
快到了。
謝珣轉過街角,赤色鬼腥臭陰冷的吐息已經迫在耳後。涎水滴落,黏膩觸感和雨水不同,在人皮膚上激起一陣惡寒的雞皮疙瘩。
抓到了……桀桀……血的味道……這具肉身……這副魂魄……好香啊……
千分之一的刹那,鬼在雨中顯形。
那鬼竟有丈餘之高,分明長着人臉人形,又因為異常高大而顯出非人的恐怖感,鬼伸出利爪,如鷹撲兔子般朝他側頸抓去!
然而一擊落空!
那一段……在雨中飄搖的、引誘着鬼魂的生人血氣,消散了。
緊接着又隐隐約約浮現在鼻端。
可是那氣味非常地淡,厲鬼張着利爪,茫然地在雨中嗅聞。
謝珣繼續走。
從撐起傘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步幅從未變過。
白姑娘見他第一面,送他書的時候,在他身上施了個散生咒。生氣逸散,再加之原主本就身體有異,在冷雨中一久,生人氣息會淡得接近于無。
那時候,被引出來的鬼魂,就變成了……
任他擺弄的狗。
他想讓赤色鬼往哪去,就在哪裡多流一點血。
謝珣此時才吐出一口氣,走到臨街的檐下,貼着牆根慢慢踱步,躲雨。
在雨裡走了小半個時辰,哪怕有傘也被澆濕了半邊身子,冷得頭發暈。
逍遙門不是正經劍修宗門,雖然門下弟子也學劍修煉,但主業是煉藥。相應地,校服也就沒那麼實用。
甚至有些做作地在中衣與外衣之間疊了薄而細密的一層生绡,外袍是織得疏疏的軟羅,又垂又飄。缥色為底,袖口和衣擺處暈着深深淺淺的藍,有如雲水相接,走動起來真是漂亮極了。
為将仙氣飄飄貫徹到底,袖口處不僅沒有束腕,反而加了布幅,做成寬寬的撒開的樣式。襯着那些漸染的藍色,簡直跟兩朵喇叭花似的。
隻是這喇叭花一遇水就蔫了,緊緊貼在手上,寒意趁着水濕直往骨頭縫裡鑽。
謝珣冷得緊,走路也慢吞吞,腳尖抵到塊石階,想了一會兒,才邁步上去。
是座茶樓。因着雨大,門隻開了半扇,門檻邊灑了一片雨,往裡半步就幹了。
茶樓裡頭人沒坐滿,開了幾桌葉子牌,還有幾桌遲遲沒吃完的早茶。兩個姑娘坐在窗戶邊,排着算盤,正在對賬本。
赤色鬼還在他最後留下血迹的地方逡巡低吼,雨幕如鐵,往茶樓裡看,簡直像從鬼域回到人間。
摟客的小二站得離門遠,正擦拭着一塊小拇指大的銀锞子,沒注意到門邊有人。
謝珣也沒打算進去,正要走,忽然被人拉進了門裡。
再定睛時,正對上那人沉熾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