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寂的眼睛生得極好,澄澈幽黑,垂眸看人時甚至有些點鋒利的意味,此刻稍稍擡起眼睫,眉尖微蹙,竟透出幾分惹人心軟的脆弱。
戚清差一點就動搖了。
但一想到才實施了幾天的分床大計,他就繃緊了表情,硬起心腸别過臉:“不行。”
他刻意避開了少年失望的目光,抽回手,聲音比想象中的更平靜:“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學會自己睡。”
頓了頓,戚清又補上一句:“獨立一點,别叫人看了笑話。”
嶽寂一聲不吭,就這麼靜靜看他關上了門。
回到房間後,戚清立刻就有點後悔了。
他對着燭火發怔,後悔自己方才語氣太僵硬。
以嶽寂那種敏感的性子,指不定會在心裡把他剛才的話翻來覆去琢磨個遍,然後得出結論:師父不喜歡他了。
但這會兒再折回去解釋他沒有那個意思,又好像有點欲蓋彌彰。說到底,嶽寂怎麼想他管不着,也沒必要管。
戚清如是想着,長長歎了口氣,躺回床上仍有點良心難安,直到半夜也沒睡着。
他正想翻身,忽然察覺到一陣極輕微的動靜,全身瞬間緊繃起來,右手不着痕迹地準備拔出冰劍。
嶽寂睡前那句和魔族有關的問題蓦然浮現在腦海,戚清心裡一跳,難道鎮子上當真有什麼……
……不對。
這氣息有點熟悉得過分了。
戚清一時失語,那東西許是以為他睡着了,輕手輕腳爬上床,随後小心地拱進他的懷裡。
拱好後,對方感覺還缺點什麼,熟門熟路拉起他的手臂環住自己,放心地閉上眼,不一會兒,呼吸聲勻長起來。
“……”
戚清差點給他氣笑。
枉他以為嶽寂裝得那般委屈,今晚多少會收斂一點。
結果這人安靜了不到半天,轉頭就開始不聲不響地先斬後奏。
這哪能獨立?分明是吃準了他舍不得真把人丢下去。
戚清磨了磨後槽牙,睜眼比劃了一下丢人的弧度。
懷中人渾然不覺,往他身前無意識蹭蹭,睡相極乖。
“……”
戚清很不想承認他心軟了。
旦日醒來,他懷裡空空蕩蕩,被角掖得齊整,雙履也好好擺在床邊,一點也沒有被人偷摸進來過的痕迹。
戚清淨了面,推門而出,碰巧撞見嶽寂也從隔壁出來。
少年一副剛睡醒的模樣,揉揉眼睛,乖順地給他打招呼:“師父,早。”
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戚清睨了他一眼,話到嘴邊,還是沒戳破。
二人下了樓用過朝食,戚清向掌櫃打聽千燈節的習俗。
掌櫃打着算盤,笑呵呵地道:“咱們這兒千燈節是為了慶賀一年耕種到頭,儲存冬糧而設哩,這幾天鎮子都會分發米酒,辦秋社祭典。客人若想湊熱鬧,明日隻管去鎮外竈王廟,米酒管夠,若是想看燈,沿途花燈更是多着呢!”
他熱絡地指了路,鎮子遠離人煙,民風淳樸,少有外客,因此對戚清師徒二人格外好奇,倒叫戚清領略了一把隐世桃源的風土人情。
此地雖屬于中土,卻臨近西吾洲,終年不見雪。
有孩子聽說他們從遠方而來,天真地圍上來問:“你們那裡會下雪嗎?雪是什麼樣子的?”
戚清道:“不下。”
天度宗雖不是什麼名門大宗,但護山大陣總是有的,宗内四季如春,自然不會有雪。
見孩子們面露失望,他又道:“不過我見過雪,雪是白色的,像花瓣一樣一片片落下來,落到掌心時,還能看清六角形的紋路。”
孩子睜大了眼睛:“六角形?很大一個嗎?”
戚清伸手比劃:“很小很小的,大概隻有這麼……”
話至一半,他餘光無意間發現嶽寂聽得微微出神,眼神專注。
戚清心裡一動,低聲問:“你也沒見過雪?”
嶽寂搖頭。
他來天度宗三年,宗門無雪,也不常下山,更别提山下也幾乎不下雪。
戚清思忖幾息,忽而轉頭對小孩們笑道:“這樣吧,明晚千燈節,你們帶些米酒來,我給你們下一場雪,如何?”
小孩們一聽,興奮得不行,恨不能立刻就到第二天,紛紛跑回家纏着大人讨要米酒。
嶽寂站在一旁,遲疑道:“明天……真的會下雪嗎?”
少年難得露出幾分懵懂的神色,微微仰着臉,竟有些天真稚氣。
戚清沖他擠了擠眼睛,勾唇道:“等着瞧。”
冰靈根就這點好,雖然他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小範圍制造一場人工初雪還是綽綽有餘。
回到客棧,戚清便開始籌備。
他先在屋子裡布了個小型陣法,試探性地催動靈力凝水成冰。
嶽寂蹲在旁邊看得目不轉睛,眼裡全是好奇。
戚清搗鼓出了幾片雪花給他玩:“喏。”
少年連忙雙手接過,動作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眨眼就把雪花吹化成水。
“喜歡?”戚清揉了揉他的發頂,“還想看的話,等回了宗,師父教你下雪的法術。”
嶽寂倏忽擡眼,眸子亮得驚人,期待地應了一聲,又低頭去看手上的小雪花。
見他這幅模樣,戚清軟了心坎。
于是當晚少年又悄無聲息摸進他被窩時,戚清動搖了半天,還是沒狠下心給人踹下去。
再等等吧,他告訴自己。
等到回了宗門,一切都來得及糾正。
千燈會當日,天還不亮,甜糯的米酒香就已飄滿街頭巷尾,鎮上四處笑語喧鬧,其樂融融。
戚清早早開了直播,把标題改成了【點我看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