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拆穿,也不逼問,反正倆人既然都來了,今晚便隻能在此過夜。
他到要看看,九十四那肚子裝的壞水兒幾時往他身上潑。
阮玉山眼下隻挑自己有興趣的問:“跟了我一路?”
九十四垂下眼皮斜他,整張臉冷冷的,是個很輕視的神态:“外面有馬,地上有印。”
意思是跟着馬蹄和腳印就能找到他,犯不着一開始就跟着。
阮玉山說:“擔心我?”
九十四别開頭望着上頭,隻吐出兩個字:“不配。”
也不說是他不配,還是阮玉山不配。
這是還在為昨晚的話賭氣。
阮玉山瞧他賭氣的樣子,眼神便暗暗有了點笑意。
不過再想笑也得忍着,待會兒舊恨未消,又添新仇,把人再得罪一次可就犯不着了。
兩個人僵持着,阮玉山眼珠子一轉,意識到九十四是個有問必答的性子,再怎麼同他賭氣,隻要他發問,九十四就是拉着臉,哪怕隻蹦一兩個字兒,也會回答。
阮玉山開口,剛想問九十四是怎麼下來的,就見九十四一個扭頭:“我走了。”
還沒擡腳,就被阮玉山一個橫跨擋住。
九十四也不跟他鬧,隻是木着臉,一副十分坦然又冷漠的模樣。
他今夜舉止怪異,可是也懶得跟阮玉山解釋,更不想在阮玉山面前欲蓋彌彰,反正自己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做,阮玉山也沒錯處拿他。
果不其然,阮玉山又繞着他走了兩圈,來回地看了又看,蓦地揚唇,給他讓道:“你走吧。”
既不問他來的目的,也不問他去的方向。
九十四蹙眉,也察覺到了阮玉山的蹊跷。
不過他也不吭聲,說走就走。
他雙手抓住豎井的木框和嶙峋的礦壁,雙腳一點,身輕如燕,三兩下攀爬了出去。
合着剛才是站在上頭雙腿一躍直接跳下來的。阮玉山心裡想,趕明兒回去還得看看九十四的膝蓋。
不過看今晚的架勢,他得有命活到明天才行。
阮玉山一面嘀咕,一面兒提腳往礦道深處走去,很快便隐入望不見盡頭的黑暗。
——九十四确實沒想讓阮玉山活到明天。
他在天黑前順着阮玉山的馬蹄印騎馬趕到山腳,又根據腳印找到豎井口,瞧見井外嵌在地裡的鈎子,隻敢推斷阮玉山目前在這底下,但裡頭情況如何,他并不清楚,所以才一個縱身跳下去打算親自打探打探。
哪曉得剛落地就撞上阮玉山。
九十四看這人手上就一根半熄不熄的柴火,一把扇子,腰上捆兩圈繩,跟他先前在屋外所見大差不差,心便先穩了一半。
阮玉山明知他行動詭異卻仍舊放他離開,這确實匪夷所思,不過各人有各人的算盤,九十四的算盤打得很幹脆:他手無寸鐵,身無長物,知道要殺心機深沉的阮玉山難如登天,可今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
狡兔三窟,阮玉山有心眼,他也不怕,左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亂拳有時候也能打死老師傅。
隻要把阮玉山永遠困在這個礦道裡,對方變成了幹麂,半死不活,他就成功了一半。
至于身後的刺青束縛着他不能離開阮玉山百裡以内,那可以再做打算。
活的阮玉山他都能解決,一個半死不活的幹麂,他還不能想法子解開刺青了?
再者,大不了把變成幹麂後的阮玉山帶在身邊,形影不離。
見不得日光沒關系,裹一層就好了。
九十四認為自己這個想法很不錯,因為變成活死人的阮玉山一定比現在的阮玉山讨人喜歡。
他越想便愈發堅定,甚至心裡開始狂熱地思考變成幹麂的阮玉山待在他身邊是什麼樣子。
九十四一邊想,一邊一腳踹開阮玉山嵌在地裡的鈎子,先斷了阮玉山攀岩的繩索,再想法子把這出口堵住。
他舉目四望,選中了不遠處一塊十分巨大的扁平的山石,幾乎可以當作蓋子蓋在井口。
一塊不夠,這根本壓不住阮玉山。
九十四緩步走過去,且行且尋,目光繁忙,簡直不肯放過這山上任何一塊可以蓋在井口的石頭,生怕看漏一個就讓阮玉山逃之夭夭。
他忙碌了兩刻鐘,一聲不吭搬來兩塊有一個竈台那麼大的石頭,正要去尋第三塊,阮玉山的聲音涼陰陰地貼着他耳朵響起:“想殺我?”
九十四毫不猶豫掏出懷裡巴掌的利石往身後阮玉山的腦袋砸過去。
他清楚對方絕不會那麼幹脆利落地被他殺死,可是他不管了,隻要今晚把阮玉山解決在這裡,讓人腦袋開花也好,半身不遂也罷,反正給阮玉山留一口氣丢到礦道裡,他就能得到自由。
隻要今晚!
九十四在阮玉山躲開自己第一次襲擊時突然暴起,發了瘋地朝阮玉山撲過去,面目猙獰地再次舉起手裡尖銳無比的石頭,下了死手往阮玉山要命的地方砸。
蝣人天生的玄力和手勁兒可不是鬧着玩兒的,阮玉山先躲了兩招,發現這人殺紅了眼,是真要自己的命,一時心腸冷了,也不再閃躲,實打實地跟九十四過起招來。
九十四待在阮玉山身邊兩天,攏共就學了那麼幾招,還是自己暗裡偷師的,空有一身蠻橫的玄氣,其他也壓不過阮玉山。
偏偏阮玉山了解他那些習性,不跟他拼硬的,就是走巧,防守為主,攻擊為輔,好幾次在九十四轟然打出的玄氣下擦身躲過。
九十四幾次失手,幾乎有些打急眼了,也不再管什麼招式,不講究章法,更不管自己體内玄氣的調息,一股腦撲向阮玉山,像在蝣人鬥場裡時那樣,赤手空拳地要把阮玉山往死裡揍。
他跟阮玉山纏鬥起來,兩個人在地上絞做一團,九十四鬥得生出了些無可奈何的情緒,但又不願前功盡棄,勸慰似的對阮玉山吼道:“你安心的死吧,我會守着你的!”
阮玉山險些氣笑了。
他一邊在心裡大罵九十四不是個東西,自己簡直養了頭白眼狼,一邊徹底狠下了心,聚集玄氣,往九十四腰腹和胸口處快速地點了幾處穴。
九十四打着打着悶哼一聲,驚覺自己渾身玄氣通通堵塞在身體裡,仿佛經脈中血氣凝滞一般,不管怎麼催動,都使不出半點玄力與阮玉山抗衡了。
正在他嘗試強行沖破穴位要跟阮玉山來個魚死網破時,自己忽然被人揪着後頸仰面一翻,倒在了地上。
阮玉山沉沉地壓下來,扯了他的腰帶捆住他的雙手,往他頭頂一别,将他摁住,惡狠狠地獰笑:“蝣人九十四,你賊心不死,賊膽不小啊!”
九十四拼了命地掙紮,雙腿蹬踢着,沒兩下又被阮玉山的膝蓋壓住。
“我待你不薄!”阮玉山也氣急了眼,“你恨我……你就那麼想殺我?!”
九十四發了瘋,根本聽不進阮玉山半個字,他手腳受限,便想方設法撲騰腰身和腦袋想要跟阮玉山同歸于盡,可是被點了穴,撲騰那麼兩下也沒有用,于是他像匹絕望的野獸一樣不顧一切地在阮玉山身下嘶吼,完全失去了理智。
阮玉山看着九十四額前凸起的青筋,還有頸下被汗濡濕的頭發,知道九十四發起怒來就連細長的眉尾都是帶着刺的。
他一把掐住九十四的下颌,逼近到九十四眼前,迫使對方看着自己:“告訴我!為什麼那麼恨我!”
“你該死!”九十四死死地瞪着阮玉山,他微微低着頭,眼睛卻是往上瞪的,隔着高高的眉骨,九十四的眼神看起來淬滿了恨意,“我不配,那你就死!”
阮玉山抵住他的額頭:“什麼不配!”
九十四不分三七二十一,腦子裡被怒火燒得白茫茫一片,想到什麼就吼什麼:“名字!”
阮玉山一怔。
他掐住九十四下颌的五指放松了力道,人也微微起身,将臉朝後退了退,神色怪異地低頭注視着九十四。
九十四正怒火中燒,神智全無,依舊是一個咬牙切齒要殺了阮玉山的神态,根本沒注意到阮玉山這點細微的變化。
阮玉山微微偏頭,聲音也放緩了:“我不給你名字,所以你要殺我?”
九十四胸口劇烈起伏着,恨得都開始龇牙了。
阮玉山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一下。
九十四看他笑,更是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你就是該死!去死吧!”
“阿四……”阮玉山不理會他的怒吼,笑得愈發無所顧忌,“你是恨沒名字,還是恨我不給你名字?”
有什麼區别?
九十四管不了那麼多,他都恨,反正都是阮玉山的錯!
他看見阮玉山笑,就恨不得起來一口咬死阮玉山,咬得阮玉山跟他下跪磕頭,跟他作揖道歉!
正當九十四要殊死一搏沖破經脈跟阮玉山拼了的時候,阮玉山突然俯下身,猝不及防往他臉上“叭”地親了一口。
九十四臉色一僵,陡然睜大眼。
阮玉山捏着他的下巴,又往他臉上重重親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