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山隔着一層細膩的錦帕,把九十四的手揉了又揉。
九十四右手指尖卡在書頁之間,既不把翻立起來那一紙書頁按下去,也不回答阮玉山的問題。
阮玉山看這人像是卡殼了。
他心裡莫名好笑,捏了捏九十四的手指頭,故作嚴肅道:“本老爺在問你的話。”
九十四眼珠子往上将阮玉山一掃,忽低下頭,接着翻起他的小兒話本看起來。
“真裝起泥菩薩了?”阮玉山拿腿碰了碰九十四的腳,想踹又舍不得踹,“修什麼閉口禅?”
九十四聽不懂什麼閉口禅開口禅,他長這麼大修過最多的是自己的手指甲。
他盯着書上的小人兒畫,心裡也在問自己,昨夜最後怎麼會突然撲過去救了阮玉山。
可他想不出答案。
他也回答不出來為什麼。
他對族人秉持着絕對的愛護,因此他總是拼盡全力去救他們;他對仇人是純粹的憎惡,因此他日日夜夜恨不得手刃了他們。
可他對阮玉山說不清是愛是恨。
他想阮玉山徹底長眠在山中的礦道,以此獲取長久的自由,可當死亡真正降落到阮玉山頭頂那一刻,他的身體下意識救了對方。
阮玉山站在他心中楚河漢界不分明的地方。
九十四每每想到阮玉山這個不上不下不知該如何在心裡安置的地位,内裡就一陣厭煩。
可在外,始作俑者還不肯放過他。
“說話。”阮玉山不苟言笑,決不讓他糊弄過去,“不是要殺我?”
九十四忽然把書對着阮玉山亮過去,指着上頭一處問:“這個字念什麼?”
阮玉山逼問之餘抽出空湊過去看:“鼾。”
九十問:“什麼意思?”
“鼾聲如雷。”阮玉山解釋,“人睡着以後發出的聲音,就是鼾聲。如若打得很響,便可說是鼾聲如雷。”
九十四把書收回去,盯着鼾字記了又記。
原來以前半夜他的族人在籠子裡睡着以後鼻子發出的聲音就叫鼾聲。
那時他和百十八不懂,隻覺得這聲音好笑,偶爾還會湊在一塊故意嬉笑着模仿。
阮玉山彎腰附到他眼前:“可記住了?”
九十四點頭。
阮玉山把他手裡的書一把按下:“那我考你。”
九十四自認過目不忘,對讀書識字又格外熱愛,多年來正愁沒個法子驗一驗自己的學識,一聽阮玉山要考他,便一下子來了精神:“你考吧。”
阮玉山直搗黃龍:“昨夜為何要救我?”
九十四:“……”
九十四陡然洩氣,往搖椅上一躺,軟綿綿癱在椅子裡,雙目無神望着虛空,語氣漂浮:“我不知道。”
“不知道?”阮玉山可不會因為一句不知道就對他心生憐惜,“那你現在想。想明白了知道了,我聽你答話。”
九十四的五指在扶手上焦躁地來回點了點,突然趁阮玉山不注意,從阮玉山手下抽出小人兒書往自己臉上一蓋,開始發出些不清不楚的聲音。
像是吸鼻子。
阮玉山皺眉:“你做什麼?”
九十四不說話,還在一個勁兒吸鼻子。
阮玉山把他臉上的書拿開,九十四立馬又給自己蓋回去。
阮玉山哭笑不得:“不讓我看,總該讓我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吧?”
九十四忽地把書一掀,撐着扶手噌地坐起來,蹙着那對英氣的眉毛把臉杵向阮玉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兒:“我鼾聲如雷!”
合着是在裝睡。
阮玉山:“……”
阮玉山一點聽不出來那是鼾聲。
哪有人打鼾是使勁兒吸鼻子的?
他屈起食指和中指,一把用指節捏住九十四的鼻尖,也湊過去抵着九十四的額頭,惡狠狠道:“你再不好好回答,我讓你明白什麼叫視死如歸!”
九十四簡直想一巴掌把阮玉山攮死到院牆裡。
攮死還不夠,得再一拳頭把這人的五官揍到後腦勺,讓他眼不見心不煩才好。
就在他指尖微動,意欲動手時,那羅迦過來扒拉阮玉山的大腿,想用腦袋把阮玉山頂開。
又不敢用力,隻能在阮玉山腿邊打轉,再拿腦袋蹭蹭,意思意思。
九十四殺心未熄。
阮玉山也步步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