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後知後覺感到火辣辣的一陣輕微痛感,皺着眉頭看向頭頂的阮玉山,蓦地伸出兩隻手,一隻捧着阮玉山的腦袋,另一隻在阮玉山臉上雷厲風行地摸索着。
阮玉山的腦袋被他像個核桃似的盤來盤去,不禁一頭霧水:“做什麼?”
九十四肉眼看不清怎麼回事兒,又把頭擡起來湊到阮玉山下巴去看,這才看到方才用手摸着的那些細小的胡茬。
阮玉山探着個脖子任他又捧又摸,瞧九十四煞有介事的神色,一時間還有點不敢多嘴,見九十四摸完了隻是盯着他蹙眉研究,便試探着開口:“到底怎麼了?”
九十四瞅阮玉山一眼,又瞅阮玉山的下巴一眼,神情凝重,突然問道:“你臉上長刺了?”
“……”
阮玉山一下子就懂了。
——九十四是不長胡子的。
非但不長胡子,除了那一頭波段打绺似的卷發外,九十四渾身其他地方都不長毛,這是阮玉山跟他認識沒兩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至于胡子這東西,就算九十四不長,饕餮谷其他人也會長,遠了不說,光是谷主就留着一把秀氣的長髯。
可九十四沒見過胡茬。
他還不知道蝣族以外許多男人一天不刮下巴便會長出短短的胡茬。
阮玉山問:“紮疼你了?”
九十四剛想搖頭——畢竟這點痛算不上什麼,跟他以往在饕餮谷挨的鞭子甚至是鐐铐挂在手上磨出的痛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可問題在,這臉上的痛有點綿長,竟有些短時間内不會消散的意思。
這就跟他以前的經驗相悖了。
過去在饕餮谷,甭管受了什麼傷,哪怕是挨鞭子挨拳頭,以蝣人的體力,當下痛過便通過了,可阮玉山臉上一片連頭都沒怎麼冒的刺竟然會把他紮得久痛不消。
“奇了怪了。”他低聲嘀咕。
阮玉山捏住他的下巴:“我看看。”
九十四又是一個擡手的動作,要他别管:“我沒事。”
“沒事個屁!”阮玉山摸住他後頸把人摁到自己眼下,細細檢查過後起身翻箱倒櫃去找龍腦白鳳膏,找到了又坐回來,打開蓋子,用指腹慢慢化開。
九十四撐着上半身湊到阮玉山手邊,拿鼻子嗅嗅,一股清涼的香氣直沖腦門。
他一閉眼,先肩膀抖擻了兩下,再睜開,醺醺然道:“這是什麼?”
“膏藥。”阮玉山說。
九十四倒是知道膏藥。
這東西以前教他認字的老頭子也說過,不過老頭手上沒現成的,就抓了把濕泥巴給他看,說:“膏藥跟這玩意兒樣子差不多。”
如今看了,九十四心想,那還是差挺多。
光顔色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一個透亮如玉,一個烏漆嘛黑。
一個像自己,一個像阮玉山。
“怎麼用?”他又問。
阮玉山嗤笑:“早前不是給你用過?”
九十四先愣了愣,回想起之前在村子裡自己的手被竹子紮傷那次,嚴肅道:“我知道那個,那是金瘡藥。”
“喲,”阮玉山挑眉,“可以啊,還曉得金瘡藥。”
九十四認為他有些狗眼看人低了,便道:“我以前在谷裡,也給百十八用過清創藥。難不成你以為蝣人就不受傷?”
“蝣人這不正受着?”
阮玉山化着藥,跟他拌嘴的同時抽空瞧他一眼,果然這人一張臉雖闆得死死的,眼神卻很尖銳,一副時刻訓誡阮大老爺,督促低劣的阮大老爺對待他高貴的蝣人同族持謹言慎行的态度。
他便接着問:“你既用過,又何必問我?”
“那些都不是膏藥。”九十四指着他手裡的羊脂玉罐子說,“你方才說了,這才是膏藥。”
阮玉山知道他的書又念到死胡同裡去了:“不管是金瘡藥,還是清創藥,隻要是這模樣,非水非粉的凝在一起,都叫膏藥。”
九十四說:“當真?”
“騙你做什麼。”阮玉山從握着罐子的那隻手裡伸出食指,将就着九十四這會兒正湊在自己手邊,直接把人下巴挑起來,“别動,我給你擦藥。”
九十四仰着頭,雖然腦子裡相信了阮玉山的說辭,但心裡仍舊把膏藥同以往用過的區分開來,無可避免地保持着以前的想法,總認為膏藥是自己難能一見的稀罕物。
因此當冰涼幽香的龍腦白鳳膏塗到他臉上時,九十四慎重得脖子連同身體僵成一塊鐵闆,是動也不敢動,隻能使勁皺皺鼻尖,企圖把這從未見識過的香氣統統吸進鼻子裡,繼續醺醺然。
阮玉山倒是沒工夫去探索他心腸裡那些小疙瘩,隻一邊塗着九十四被紮紅的地方,一邊考慮九十四身體另一個地方。
半晌,他實在放心不下,還是決定開口。
“我說,”阮玉山裝作漫不經心,“昨天我指上力道不小,你如今可有不舒服?”
九十四正沉迷于龍腦之香,整個人微醺着,聽到阮玉山這話,睫毛驟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