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有化肥品牌的宣傳單抖去了表面的浮灰。
對折壓平後拿在喬佳善手裡。
“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說着,她用宣傳單的紙角戳了戳陳摯的手背。
男人身上滿是木頭屑,白茫茫一片。
聽言,他迅速停下了手上的工。
用搭在椅背的毛巾來回擦了好幾遍手,才接下她遞過來的“錄取通知書”。
捏在宣傳單上的手分外小心,指尖的顫動連帶着紙張都在微抖。
他珍惜地撫過紙面,将那張她随意從路邊撿來的宣傳單當作了至寶。
“我考上了州央大學。你知道州央嗎?是一個特别行政自治市,雖不及首都和經濟大省,但那裡的州央大學在全國排名也是很靠前的。”
村子裡頭的盲漢哪裡會知道外面的世界?
他埋在木頭堆裡從生到死,或許這輩子都不會走出這村這鎮。
多說的這幾句話,不過是她粉飾過的謊言。
給他留個具象一些的念想。
至少不能太過敷衍。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高漲的情緒讓他語速過快。
他笑着。
比任何時候都高興。
喬佳善盯着男人的臉有些發愣。
這是她從他臉上從沒見過的神情。
陰在角落裡的爛木頭長了潮斑。
用也不能用,點也點不了。
眼睜睜看着死木燒起了一團大火,多驚奇啊。
他笑着。
捧着一張化肥宣傳單笑着。
這讓她忍不住也空笑了一聲。
隻是這一聲空笑,酸澀太濃。
她不忍再去看着他的臉,更不敢盯着那雙似是要将她生生吸進去的空洞雙眸。
“你、”
男人突出的喉結動了動。
濃密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那雙灰白無光的眼。
陳摯将手中的“錄取通知書”遞了回去。
他順勢擡起胳膊蹭了蹭額邊,好似借擦去薄汗掩蓋眉心的蹙動:
“你什麼時候走?”
“後天。”
她答得果決。
他的嘴微啟着,卻沒說話。
仿佛下一句便是問她:那麼快就要走?
那麼快啊。
她等了許久,沒等到她猜想的話。
他隻是抿了抿唇,問道:
“要多少錢?”
宣傳單攥在她手上有些發皺。
她說:
“學費路費,還有七七八八的費用加在一起……大概要兩萬。”
這明明是她期待的不是嗎?
期待他心甘情願掏出他的錢,期待最後一次從他手中謀得好處。
然後拿着錢遠走高飛去到城裡頭過好生活,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會跟他有任何牽扯。
她又在心虛什麼?
她又在遲疑什麼?
那種難以呼吸到痛楚又是因為什麼?
“好。”
然而他沒有給她思緒掙紮的餘地。
毫無猶豫的應了下來。
…
喬佳善沒有什麼東西好打包帶走。
櫃子裡幾套衣褲,開了線的褪了色的。
一雙最喜歡的蝴蝶結圓頭皮鞋,上邊的扣子都搖搖欲墜了。
條紋蛇皮袋隻裝了三分之一。
扛在肩膀上都不壓身,拿在手裡都不勒手。
喬佳善在她住了好多年的平屋裡左瞧瞧右望望,生怕會有遺漏。
畢竟這一走,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回來。
又或許,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競哥在城裡買了房,定了居,連身份證明都改了城裡的戶。
競哥說帶他們去賺大錢,到時候她也想在城裡安家。
城裡有大商場,有化妝品專賣店,還有好多好多奶茶店。
在城裡安家,她才能過上人人羨慕的好生活。
無數的構想從她腦子裡往外冒,憧憬的顔色漸漸渲染在她目色裡。
然而激昂沒有在她臉上維持太久,倏然熄滅在她望向窗台的那一個瞬間。
黃昏與夜幕的過度色漫進了斑駁木窗。
窗台上,放着一個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