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霞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一步步走近窗台,将木頭人拿在了手中。
木頭人一頭長發,五官雕刻得很細緻。
與她也就三分像。
翻轉到背面,是“你祖宗”三個大字。
她拍了拍表面的浮灰,又鼓着腮幫子吹了好一會兒,卻怎麼都清理不淨刻痕裡因踩碾而鑲嵌進的沙土。
這是它曾被“虐待”的痕迹,就像怎麼都抹不去的傷痛。
腦子裡不受控。
原本模糊的人影越來越清晰。
小小的刻刀以奇異的姿勢握在醜陋大手裡。
那個人影坐在圍屋中央,一點一點雕刻着手中的木頭人。
木屑打着圈往地上落。
越落越多。
她忍不住地去想他的臉,去想那雙灰白色的眼睛。
去想一個聲音用最溫柔的語調念着她的名字:
喬佳善。
身上的雞皮疙瘩不知道為何會一片一片立起。
她轉身阻止了眼眶的持續溫熱,将木頭人裝進了蛇皮袋裡。
可就在拉上拉鍊的那一刻。
她又定止了下來。
最後一道霞光散去了。
夜色越來越沉,直往天界線壓。
隻聽一聲拉鍊的拉響。
她将木頭人從蛇皮袋裡掏了出來。
多害怕似的,她大步走到窗前。
重新将木頭人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和梁耀民還有東崽幾人趕班車。
去縣城裡頭的火車站。
落上了家裡的鎖後,她就扛着蛇皮袋往陳摯家走。
注定的分别是無法扭轉的結局。
至少,她還想與他待一會兒。
哪怕數來不到二十個小時,短短一個夜晚。
在她氣喘籲籲來到陳摯家門前時,那個她想見的人早已等在了大門口。
他為她把重物拎進了屋。
一路領着她往房裡走。
竈房裡白果老鴨的香氣挑起她沉睡的味覺。
讓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眼見放慢的腳步與陳摯拉開了距離,她又緊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從置物櫃上拿起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塑料袋。
随着沙沙聲一層一層地剝,直至露出了一疊厚厚的鈔票。
“這裡是兩萬五千塊,你拿着。”
他捧着墊在塑料袋上的鈔票,遞在身前:
“城裡邊什麼都貴。到時候住的地方要添置,還有些學習用品生活用品也不能少,更不要在吃上邊委屈了自己。”
兩萬五千塊。
她昨天說自己要兩萬塊,他用了一天時間給湊了過來。
還多給了五千。
做一個闆凳賺二十,做一個桌子賺五十。
做一張床賺三百,做一個櫃子賺五百。
他如果是攢,兩萬五千塊他要攢多久?
那錢多燙手啊,她接都不敢接。
往日的心安理得不知藏到了哪裡去,怎麼就在這個時候無影無蹤了?
陳摯好像察覺出了她的遲疑。
不再等待她接下,便一層一層重新将鈔票包裹好,紮上了皮筋。
他彎身摸索着她裝有行李的蛇皮袋,拉開拉鍊直接将錢塞了進去。
他起身時,摸在置物櫃上的手抽開了抽屜。
翻找聲過後,他從中拿出了什麼,轉身遞在身前:
“我給你買了一台電話。”
說着,他又摸着口袋掏出了一個:
“我也買了一台。”
遞給她的新手機裝在包裝盒裡,包裝盒上殘留着一層塑料薄膜,上邊沾有淺淺的指印。
這是一台觸屏手機,品牌最新款,還是漂亮的粉紫色:
“款式顔色是手機店老闆娘幫我選的。她說,年輕女孩子都特别喜歡這個電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而他拿在另一隻手上的,屬于他的那一個,是一款沒有太多繁瑣功能的按鍵手機。
老舊的按鍵手機不像剛開封,倒像久經風霜。在綠色的接通鍵上還被他特地貼了一個标志,用于觸摸分辨:
“我辦了兩張電話卡,卡都塞進去了,還讓手機店老闆幫我互相存了号碼。以後你在外地,有什麼事情可以打電話聯系我。”
他将他的手機塞進了褲子口袋裡。
緊接着,他摸索着她的臂,一路向下,牽起了她的腕。
他捧着她的手,将嶄新的手機放進了她手心。
“到時候你去城裡銀行辦個存折,打電話把存折号告訴我,我每個月都會給你轉生活費。要是放假想回來,我再給你轉路費……要是、”
他的聲音頓了頓:
“要是不回來,你也告訴我一聲。我就把下一年的學費轉給你。”